外婆总在暮色里坐在竹椅上理棉线,银白的线轴在她膝间转成模糊的光。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却能精准地将乱麻理成匀净的线,再织进蓝布的纹路里。"线要绷紧,日子才稳当。"她说话时,线头在布面上戳出细小的洞,又被新的线脚温柔填满。
我见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蓝布衫的领口浆得笔挺,手里攥着刚领的布票。那时她在纺织厂当络纱工,机器轰鸣声里,她的手指比蝴蝶还快。后来厂子改制,她拎着竹篮走街串巷收旧布,再拆成棉线重新纺织。竹篮的提手磨出包浆,像她掌心的茧,都是生计磨出的光。
去年冬天我去巷口的修鞋摊,老师傅正给皮鞋钉掌。风卷着雪沫子扑在他脸上,他睫毛上结着白霜,锤子却敲得笃笃响。"这鞋跟得用铁的,禁冻。"他从木箱里翻出铁掌,锈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木箱底层压着张褪色的奖状,是他年轻时在鞋厂得的"技术能手"。"那会儿厂里有澡堂,下班能喝碗热汤。"他眯眼笑,皱纹里盛着旧时光。
街角的杂货店总亮着暖黄的灯。老板娘记账的本子边缘卷了毛边,上面记着"李婶 酱油 欠2元","王伯 电池 已付"。她儿子在外地读大学,墙上贴满泛黄的车票。有次我撞见她对着视频哭,说"妈这儿一切都好",挂了电话就去搬沉重的饮料箱,背影在灯下弯成虾米。
前日路过早市,看见穿校服的姑娘帮妈妈看摊。晨光漫过她攥着单词本的手,塑料袋里的蔬菜沾着露水。有人问价,她立刻放下本子招呼,声音脆生生的,像带露的黄瓜。妈妈回来时塞给她个肉包,她掰了一半递回去,两人对着笑,热气模糊了眉眼。
生计是外婆织进布里的线,是修鞋匠敲出的钉,是杂货店暖黄的灯光,是早市姑娘分出去的半个包子。它藏在指缝的老茧里,躲在账本的墨迹中,浸在母子分食的热包子香里。它或许沉重,却总在某个瞬间透出暖来,像冬夜里的炉火,让每个认真生活的人,都能在灰烬里捡到星火。
暮色渐浓时,外婆收起棉线,竹篮里躺着刚织好的杯垫,蓝布上织着细碎的花。"明儿去早市卖,能换把青菜。"她拍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这世间所有生计里,最踏实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