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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一束花火在夜空中湮灭,夏天迎来了尾声。
而那少年的告白终究还是藏在了心底,为青春画上了残缺的句号。
殊不知,随着青春的逝去,夏早已不复存在。
夏天始于青春,青春终于夏天。
从此,一次不经意的错过成为了永别。
愿夏风再次吹起,愿花火再次绽放,愿爱意再无凋零。
谨此文,祭奠青春岁月里逝去的无数个夏天和人。
一
2019年8月6日,大阪淀川。
半夜十一点多,村树拖着行李箱走在一条不知名的小街上。他不停地左右打量着沿途的店铺,如同异乡的旅客一般。
终于,他凭借着记忆在街尽头的拐角处找到了那家居酒屋。
真是幸运,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在营业。
刻着“桜の汀”的招牌在红色闪光灯的照耀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和以前这家店面的风格截然不同。
村树怀着一丝忐忑的心情推开店门,熟悉的风铃声时隔二十多年再次响起。那一瞬间,村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记忆深处已经泛黄了的夏天。
“欢迎光临!”吧台上昏昏欲睡的少年猛地抬起头,打断了村树的回忆。
“嗯,你好。”
“您好,请问要喝点什么?”少年磕磕巴巴地问道。
“哦,啤酒就可以了。”
“札幌可以吗?”
“当然。”
“抱歉,拖着这么大的行李箱。”
“没关系的,反正也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少年说着,将一碟小菜放到了村树面前。
“那真是太感谢了。”
“您是来旅游的吗?”
“哦,我是本地人,二十多岁的时候离开日本,就在今晚才刚刚着陆。”村树盯着手中的酒杯看了好半天才答道。
“那真是太厉害了!”少年向酒杯中倒入啤酒,但他的手微微地发抖,泡沫略微溢出,顺着杯壁缓缓滑下。
“抱、抱歉。”少年红了脸。
“没关系的,刚开始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紧张的。”
“您也做过类似的工作吗?”
“嗯,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为了攒钱,就在一家酒吧工作过一段时间。现在想想那还是真是一段艰辛却夹杂着快乐的时光啊。”
“您想来点什么?”少年一脸忐忑地看着村树。
“随便什么都可以,我现在不太饿,而且——你大概也不太会做什么菜吧?”
少年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答道:“嗯,母亲最近一段时间才打算让我慢慢接手酒屋。在这之前我一直在帮忙打下手,或多或少学了一点,但总归还是不太熟练。”
“嗯,慢慢来最好了。”村树顿了顿问道,“那这家店原来的老板长谷川先生呢?我记得以前一直是他在经营的。”
少年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您认识我父亲?”
“哦,你是长谷川先生的儿子?我年轻的时候经常来这家店的,长谷川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嗯,我叫长谷川藤。我父亲两年前去世了,是母亲一直尽心尽力地维持酒屋的生意。”藤低着头答道。
“抱歉,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我也很心痛啊,长谷川先生真的帮了我很多,虽然最后……”村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没关系的。那,大叔你觉得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藤说着,把一份冷奴(日式豆腐)端给村树。不用说,卖相并不好,但配上啤酒味道还是过得去的。
“呃,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比我更了解吗?”
“完全没有这回事。”藤靠着吧台一脸失落。
“之前我和母亲住在老家,父亲把自己的所有心血都投入到这家居酒屋中。所以只在重要节日的时候才回来一趟,呆不上几天又要走。”
“那为什么不搬到一起住呢?”
“也不是没想过,但这样一来乡下患病的爷爷奶奶就没人照顾了。”
“原来是这样啊。”村树一口将杯中剩余的啤酒喝掉。
“你父亲人很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我最应该感激的人。如果没有他我也许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哎,我可从来没看出来父亲有这种技能。”
“没错,就是如此喽。我一个老头子,骗你干嘛?”
“您也没有那么老啊,也就四十上下。”
村树笑了笑,微风从南边的窗户吹入,轻轻地扫过脸颊。村树打量着这间不大不小的酒屋,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啊,真好。”
“嗯,母亲说酒屋里面的装修还是不要变了,这样就很好。”
村树低头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问道:“呐,明天就是淀川的花火大会了吧。”
“嗯,听说今年的花火大会将是淀川这几年最盛大的。”
“果然啊,夏天总是少不了花火的。我年轻的时候整个日本还沉浸在泡沫经济中呢,到处都是灯红酒绿,梦幻与虚无。”
“嗯,之前听我父亲说过来着,那时候酒屋都生意好得很,遍地都是钱来着。”
“那的确很可怕,不过花火大会还是一样的漂亮呦。”
“当然。”
“喂,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村树让藤坐下,给他倒了杯酒。
“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藤的脸又红了。
“嘿嘿,没关系的。青春嘛,不轰轰烈烈的爱一次,恐怕是会后悔一辈子的哟。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就当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好了,说不定我还能给点建议呢。”
“那、那算是有吧。”藤吞吞吐吐地答道。
“怎么样,明天可是花火大会啊,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错过嘛。”
“算了,不可能的。”藤干脆趴在吧台上,小声说道。
“嗯?”村树呆了呆。
“没人会看上一个要回家继承酒屋的穷小子的。我喜欢音乐,但母亲不会同意的。”
“真是缘分啊。”
“怎么?”
村树慢慢地起身,踱步到小窗边,透过窗户看着满天繁星璀璨。夏风微微吹动,拨撩着暮年人记忆深处的那个夏天,再次复苏。
恍惚间,有些事已经过去很多年。有些人,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
“喂,我给你讲讲那个故事吧。”
……
二
1992年8月7日,大阪淀川。
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将村树吵醒。
“呜~今天是几号来着?”村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瞥了眼日历。
八月六日。
村树猛地坐起,瞬间清醒过来。
“该死,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居然差点忘了!”
就在今晚,大阪将举行极其盛大的花火大会。
而在村树眼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决定在今晚向惠子表白。
“呼~”村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成败在此一举了,村树!
“不过……没、没关系的,我们约好的,她一定会来。”
……
下午将近四点,村树一切准备就绪。
路上已经有不少男男女女穿着浴衣,脚下的木屐“哒哒”作响,牵着手说说笑笑的地走着。
夏日的黄昏总是如此美好和谐,暧昧的光线充斥在空气中。村树捧着书,透过窗棂甚至闻到了烤鳗鱼的香味。微风醉人,灌满了五六叠大小的卧室。
“真好啊,三年前我们好像就是在这个时候相遇的吧。”
村树嗅着夏天特有的味道,细细品味着。
记忆是有味道的,哪怕已经过去再长的时间,只需要一点点的催化剂,就能悠然复苏。
……
三年前夏天的一个黄昏,村树捧着一本书走在回家的路上。
正当他沉浸于西方文学梦幻般的笔触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传来哭泣和打骂声。
村树蹑手蹑脚地扒着墙角探头张望,看到巷子深处一位少女被五六个不良少年围住,书本散落一地。
“我去,这……难道是老天爷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村树摸着自己瘦弱的胸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机不可失,加油呀村树!”心中自我鼓动一番之后,村树咬着牙,一头冲进了小巷子里。
……
三
村树感受着耳边不断呼啸而过的风声,像是在做梦一样。
摩托车的轰鸣声终于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抱紧了哦,我要加速了。”
“不、不要啊!已经够快了!”村树坐在后座上,紧紧地抱着前面少女的腰,脸红了一大片。
“这有什么好怕的?放心,我车技好得很呢。再说,我都没有怕你占我便宜哦。”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
“哈哈!”
就在十分钟前,当鼻青脸肿的村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小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看来漫画里是骗人的。不过好说歹说我还是帮了她的,连声谢谢都没说就跑了。”村树郁闷地晃出了小巷子。
然而他刚刚踏出巷子口,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村树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一辆摩托车距离自己只有四五米左右的距离了。
“我去,搞什么?我还不想死啊!”
“碰”的一声,摩托车头被猛地一拧,撞在了村树右边不远的电线杆子上。
“糟了糟了!这下麻烦了!”摩托车上跳下来一个带着黑色头盔的少女,一米七左右,看不到脸,声音似曾相识的样子。
“抱歉,你没事吧?”少女匆忙检查过车头后,摘下头盔,低着头一脸歉意地道。
“没、没事的。”村树磕磕巴巴地接着道,“倒是我要说抱歉的,毕竟如果不是为了躲开我,你的车大概也不会撞坏的——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赔偿的。”
“呼~你没事就好,车钱也不用你赔偿,因为大部分都是我的……”少女说着,如释重负地抬起头,然而当她看到村树时,猛地呆住了。
“怎么是你!”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山崎惠子?你、你会骑摩托?”
“唔,糟糕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山崎惠子是村树的同班同学,平时成绩优异,性格温和,最重要的是相貌出众,因此无论是对老师还是同学都很受欢迎。
不过以村树孤僻内向的性格,从来就没有正视过班上的任何一个人。
“那,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吧?”惠子又低下头,很难为情地说道。
“什么?”村树不解。
“你知道的,在那帮人眼里,摩托永远都和不良少年挂钩的。我担心……”
“哦,放心好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村树当即保证道。
“不过就算我想说也找不到人说啊。”村树想着。
“那真是太感谢了。话说你来这附近干嘛?我明明特意找遇不到熟人的地方练车的。”
“哦,我家附近的书店关门了。为了买书只好跑远一点。”
“对哦,文学社好像是有要读书交流的任务来着。”
“嗯,你也是文学社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社长吧?”惠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村树。
“呃……好像是。”
“呐,你这个人呆呆的,还蛮有趣哦。”惠子笑了。
村树的脸又红了。
“那你买的书呢?”
村树尴尬地笑了笑,把自己刚才见义勇为的事“稍微”美化了一点,告诉了惠子。
直到现在村树会想起那时自己和惠子的对话都会感到疑惑——那时如此孤僻的自己竟一下子和她说了那么多话。村树只觉得和惠子交谈很舒服,发自内心的舒服。说是前世的缘分也不为过。
“这也许很奇怪,但确确实实是真的。很神奇,夸张一点讲,这大概就是知音吧。”村树看着南边的小窗户对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