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气冲冲走进教室,面无表情,只是在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她把愤怒渗进脚底,每踏出一步,都跺出烦躁的声音。“哐”的一声坐下后,嘴里依然喘着粗气,肩膀跟着呼吸在抖动。
知萱因若若激烈的声音感到惊刹,看着她带着火气的背影,刚想问她有什么事。
若若漫不经心地把手伸进书包里,拿出一把壁纸刀,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撸起袖子刷的一刀。
知萱一下子捂住了嘴。
若若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已经凸起的伤口,渐渐地变成红线,那条红线又开始延长,向两侧流去。
同桌张泽往边上闪了闪,知萱已经浑身虚脱地看着若若。想着该不该给她纸,还是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或者领她去包扎。
那红线渐渐变得不规则,成了大红点,开始流下来,曲曲弯弯,变得深红。
若若很认真地看着伤口,看不出痛苦 ,而且很仔细地看,很满意很欣赏的样子,依旧非常冷静。她的平静使两个旁观者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若若把刀换到受伤的那只手里,忽然“唰”地又在另一胳膊上划了一刀,那个正在流血的胳膊,还飞出几个红点。
这一次,知萱和张泽同时一声惊呼, 都跳了起来。
若若没有理会两个人的惊慌,她举着胳膊,只是用肘部支在书桌上,又像很欣赏似的看着,两道无法相交的红线,各自向肘弯流去,慢慢地 ,一条红尾巴。
知萱这回看得更清楚了,若若撸起的胳膊上,竟然密密麻麻的疤痕,细细的,一个挨着一个的凸起,淡淡的,像乳白色细条绒布。
这时上课铃响了。
若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袖子放下来,和其他同学并没有不同,很正常地准备上课了。仿佛流血的不是她的胳膊,而且从表情上看,全无痛苦,平静的让人心颤。
知萱心还在跳着,脑海里还是若若那两只流血的胳膊,和那道道疤痕。想着现在是否还在流血,是否还很疼痛?相比较若若的平静,知萱觉得浑身上下似有针扎般难受,特别是胳膊隐隐作痛,撸起袖子自己看了看,还用手揉了揉。但依然不能缓解,来自心里的那种无法忍耐的痉挛。
张泽挨着窗户,他整节课都贴着墙。
这时老师提问,知萱赶紧收回注意力,可是,若若竟然举起手,她竟然站起来平静地回答了问题。反而知萱正在努力地让自己忘掉刚才的一幕。
若若在讨论问题时,还回头问知萱,知萱竟然不敢与她对视,眼睛却猛然瞥见她的左手背上,一个X形状疤痕。
若若每天都在知萱的眼睛前面,知萱只要稍有闲暇,就会想到她那两只布满疤痕的胳膊,心都会为之颤抖。知萱想到了一个词,“自残”,难道若若这种行为是自残吗?那她到底有什么心理或者精神上的疾病呢?她为此还偷偷地百度了。
一个性格也算开朗,既不孤僻,也不内向,还很漂亮的女生,无论怎么也看不出她为什么自残,无论怎么比对,都之一之二,都不完全,最后都被知萱否定了。
好多天,知萱都无法忘记。那个刀口怎么样了?应该已经结痂,或者,变成那密密麻麻的痕迹中的一条?她还有没有在其他时间和地点,因为什么事再伤害过自己?胳膊上那是经过多少次,多长时间,才会造成那么多的疤痕。
那两条红线一直在眼前蠕动着,延伸着。
若若的指甲留的很长,她没事就像电视剧里的漂亮女人那样,修理她的指甲,然后也像那些女人那样举起来自我欣赏,那X形的疤痕就在知萱眼前晃来晃去。
中午,知萱上学早些,发现若若已经来了,她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知萱从她身边走过一瞥,心猛地咯噔了一下,腿和手又都开始痉挛了。
若若正在用她那长长的,尖尖的,好看的指甲在抠胳膊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这让萱萱浑身马上就像有什么在爬行,胳膊又开始比痒还难受的酸麻,甚至还有些刺痛,那种感觉竟然在心脏周围转个不停。她又不自觉地揉着自己的胳膊,也不自觉地侧身去看若若。
结痂处被尖尖的指甲抠开,已经浸出血滴,间隔着几点,从开始的笔尖一样的点点,慢慢大起来,圆圆的。晶莹剔透,闪着光,颜色渐渐变深。若若极其专注,也不知出血的地方她是否在看,但她明明在抠没有出血的地方。那个像鸟嘴一样的指甲尖,快速地叨啄,一直飞快的动着。
知萱想到啄木鸟的嘴,看见一个又一个小红点,在沟壑里溢出来。
每次这个时候,张泽都身体僵直地贴在墙边。
“也许是一种隐秘的疼痛,也许是一种隐秘的安慰。”知萱想。
上课了,依然正常地上课。
那些小红点现在是什么样子?知萱又溜号了。
若若的心理活动,似乎都没有知萱频繁。甚至她关心自己,都没有知萱那么上心,而且无时无刻。
若若在通往宿舍楼的楼角,大声地和别班的同学说笑,看上去神采飞扬。
“看看,看现在咋样了?”
知萱正好从她们身边经过,并不知她们在说什么。这时,只见若若撸起袖子,嘻嘻哈哈地展示她那两只条绒一样的胳膊。知萱这次清楚地看见了若若的表情,她一直都看不见若若与伤口同时出现的样子。神采飞扬,很酷很自得,眼睛里满是炫耀,很得意。
知萱消化了好几天那个表情,一直搜肠刮肚地想用什么恰当的词汇还形容。如果若若对她的伤痕没有隐秘,不是怕人知道,而且以这样的姿态展示给别人,这恐怕又不能与百度上关于自残的解释对上号了。
若若给人看她胳膊的样子,分明就是耍酷, 分明就是自豪,十分显摆的。
她会是“病女”吗?知萱每次看见若若 ,心里都会这样想。
“病女”一词来源于2015年中国新锐摄影奖的一名未成年摄影师,拍摄疤痕,抑郁症,精神病,家暴伤害等,她用sick girl作为自己的名字,微博用“我是病女”作为昵称。
病女分两种:一种是身体上的疾病;另一种是精神上的不正常。日常中提到的病女多是指精神上偏离常态的。
病女是喜欢孤独的,喜欢黑夜,她们都有自己经历的故事。
难道若若是“病女”吗?知萱在看见这两个字时,脑海里快速地闪着各种画面。就像电影镜头分切一样,交叉闪回。
若若在学校穿着校服,放学时,她急忙从书包里掏出另一件比较超年龄的衣服,快速地换上,穿行在校服之间,背影婀娜却非常好看,又极不协调。
知萱看着若若换衣服,她穿着跟妈妈们一样的胸罩,并且厚厚的海绵,而且对于那件透明的半袖展露在男生女生面前全无所谓。知萱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又众目睽睽?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她的衣服一定是她妈妈买的,她如果和她妈妈一起洗澡,换衣服,她妈妈也一定会看见她那胳膊,因为她从未掩饰,她家长如果知道还无所谓的话,这怎么解释呢?知萱又想了好几天她的家长。
家长应该不会置之不理,也似乎不能放任自流。可是,他们到底有没有切实可行 ,行之有效的措施,来改变若若呢?
知萱心里常常为她难过。
若若在恋爱,从初一就开始了。
两个人闹矛盾,也像影视剧里一样,都打到教室里来了。
知萱和同学们躲到远远的墙边看着。
若若趴在桌子上生气,那个男生像电视剧里的男生一样,低声下气说着什么哄她的话,手一会儿揉揉若若的头发,一会儿在头上停留 ,时而把脸凑近她的耳边,不知在说什么。若若不停地甩着那男生的手,用肢体对抗着,不时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
好多和知萱一样的同学,都闪在教室的四面墙边,注视着眼前这对恋爱矛盾中的男女生。大多数人是在笑,嘲笑还是可笑?知萱心中在叹息,又觉得很无聊。
也许哄人的技巧还是不行吧?男生并没有哄好若若。他也许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适从,还是若若不给他台阶令他很难为情,他生气地起身甩手离去。
这时若若忽然从书包里拿出壁纸刀 ,起身去追。知萱和其他几个同学冲过来拦住了她,众人撕扯成一团,喊成一片。
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几天后,知萱看见若若和那男生和好如初了,牵着手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北大一个教授来学校给家长们讲课。教授说凡是早恋的孩子,都是在家里得不到温暖造成的。
知萱听妈妈讲这段内容时, 心里想着若若,那么她早恋,而且恋得惊天动地的,她家里会是没有温暖吗?
知萱假期里看了日本动漫,《未来日记》的女主名字叫“我妻由乃”,她被称为是“病娇女王”。
“病娇”是ACGN界,二次元用语。
很多人都误解病娇的含义就是因为顾名思义,病娇并不是“体弱多病的弱娇”。
其实不然。“病娇”狭义上指那些对持有好感的人处于娇羞的状态下产生精神疾病的患者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征,广义上则指在处于精神疾病的状态下与被某事物强烈吸引无法自拔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征。
病娇的属性常常伴随暴力等过激行为。
若若到底是“病女”还是“病娇”呢?或者二者都不是,只是青春期的涌动呢?知萱常常不知不觉就思考这个问题。
席慕蓉说:“青春的美丽与珍贵,就在于它的无邪与无暇。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在于它的永不重回。”
若若失恋了,若若又恋爱了。
若若依然展示她条绒一样的疤痕。
也许,这是为青春留下不羁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