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窗外雨声骤,闲来翻看公众号,看到了哥哥尿毒症急需妹妹的肾源救命,但最终妹妹因为婆家、丈夫、孩子、自己人生等等原因的牵绊最终没能救得亲哥的故事。
挺巧的,今天傍晚我又一次翻看了自己的网签遗体捐赠志愿书,想着哪天带女儿去本地红十字会,了解落实一下器官捐赠的事情,以及,如何说服老母亲,如果那天到来,不要阻拦,那会是我最后的愿望。
然后,想起了我的同学。那个生命停留在25岁的女孩。18岁那年,我们踏出校门,她查出了乙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总之我们找工作的时候,她在求医。我们开始上班的时候,她在吃药+求医。偶尔一起逛街,我们共喝一杯奶茶。后来她跟我讲,我喝她喝过的奶茶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学生时期,她不是人人回避的乙肝患者,她还是那个青春少女。毕业即失业,毕业即生病,让她感觉离群,孤独。而孤独的感觉在那一刻,短暂地消失了一下,她很感怀。听闻她的感受的我是诧异的,我只是一个月薪600的职场新人,20年前,不舍得再买一杯奶茶,又渴得厉害,自恃打过疫苗,抱着侥幸,占她一点便宜罢了。
后来,她的乙肝虽然好了,但发现她吃了两三年的药,因为毒性问题被下市了——那药会对肾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她的肾被损伤了,得了尿毒症。她更加严苛自己的生活,为了保护她那脆弱而岌岌可危的肾脏,饮食完全不含盐。我不知道每天吃着没有一丝味道的食物是什么滋味,反正她自律地吃了大半年。加上每周一次的透析,终于等来了与她匹配的肾源。手术成功,她顺利出院了。随身带着一个分成很多格的药盒和一个小闹钟。开闹钟,吃药,吞完药开闹钟,闹钟响了吃药。我至今不能共情她那段岁月的心路历程,不知道在按下闹钟吞下药片然后熟稔地拨好下一次闹钟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她信了佛,每天按着钟点在家敲经念佛。她对我说,她的师傅告诉她,修行最重要的是起念。不管做了什么善事,如果起念不对,那修行就是无效的。
20出头的我,是不太看重生命的。于那时的我而言,活着或是死了,有什么分别?我不屑一顾,只对她养的两只乌龟感兴趣。她说乌龟是修行的好兆头,乌龟能给人延寿。那两只乌龟,脸一般大,满屋子噔噔噔地爬,我头一次知道,乌龟可以跑得那样快,我在她家屋子里追她养的龟,追得气喘吁吁。她让我别追了,吓着她的龟。
那段时间,她还胖了。现在回想,也可能是肿了。没有人会胖得这样绷圆,皮肤黝黑,却亮光光的。后来,她又住进了医院,另一位同学去看她,带消息给我:她得了肝癌。得过乙肝的肝脏也很脆弱,经不起肾移植后大把大把按小时吃下去的药的代谢。这一次却没有这么好命,不能移植了。她一边吃着肾的药,一边吃着肝的药,不知是胖还是肿的身体慢慢地瘦了。她又变回了学生时期那个微胖的女孩。然后,更瘦了,裤子若不系上带子,挂不住。她说她想玩电子狗,我不知道上哪买,抖抖擞擞在电脑上折腾半天,下了个淘宝,又去银行开了网银,领回一张口令卡,花了我半个月工资,给她买了一个。我现在用的淘宝账号早不是当时那一个了。那个账号我只用过一次,买了一只电子狗,在18年前,然后忘了密码。
再后来,她更瘦了,脸颊凹了,手臂细得像柴火棍,以前胖过,所以皮肤松松地挂在上面,像用小棍穿挑起来的猪肠衣。医院也不让住了。
我去看她时,她躺在床上,眼睛睁不太开。一声轻一声重地喘着气。她爸爸说,前一晚疼了一晚上,喊了一晚的救救我。现在用上止疼药了。
再后来,只有一张黑白相片了。她爸爸满头白发,眼神木然,谢过我,说,人生啊,一场空。
25岁,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没有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