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妙玲姐姐
那时候的人家,都穷。
穷得叮当响,穷得捉襟见肘,穷得理所当然。
上世纪80年代的厂矿企业,通常是夫妻两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老的没退休金,三五个孩子在读书。三世同堂,苦乐同当。
好在工厂每个月都按时发工资。拉拉扯扯,没病没灾的,也基本能维持生活。赶上孩子开学交学费,家里有人头痛脑热看医生,平时懂得节俭的,也还拿得出钱来,平时大手大脚的,就只能开口问人借。跟隔壁邻居借个三元五元,顶过一阵子。等厂里发了工资马上还。
大家都是一个厂里的,上班从一个大门进,下班回同一个生活区,实在有困难开口借钱借物,工友加邻居的,一般都能借得到。
王姨,就是那种过日子常常借钱的那种邻居。别人是遇上急事大事,不得已才开口问人借钱,她是把正常的日子都过成借钱日子。
王姨好烟好酒好吃。手上有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享受享受再说。
王姨又黑又瘦的一个人,永远留着短发,耳垂上嵌着两粒小小的金色的小圆钉,据说是她的嫁妆。那两粒金色的小圆钉,成为她身上不可多得的亮色。
王姨似乎不太懂得量入为出。按说她的工资也和大家一样,不至于个个月借钱借米借面。
只是她每个月发了工资,先好吃好喝几天,过上有酒有肉的好日子,到了月中,手头渐紧,
于是就开始降低伙食标准。到了月尾,更加艰难度日,常常是白粥就着青菜咸菜过日子。
等到发工资,又继续有吃有喝。
那天,王姨拿着钱,准备去买米。家里的米缸空了,正等米下锅。
走到半路,王姨烟瘾上来了,摸遍口袋,找不到一根烟。别说卷烟了,连一丁点儿烟叶烟丝也搜不出来。
怎么办?家里也没有烟了。
走在路上,也没个熟人出现。嗯,应该说是,也没个吸烟的熟人出现。如果有,王姨一定会厚着脸皮讨根烟来吸。
犯了烟瘾的王姨,心里像有七八只猫瓜在挠抓。
王姨捏着口袋里的钱,忘记了买米的事情。走进商店买了一包香烟。三下两下扯开烟壳,抽出一根,点上,美美地吸上几口。终于缓过劲来。
对面有人跟她打招呼:“王一,吃饭没有?这么早就出来散步了?”
王姨咧开一张大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准备吃,准备吃。”
“那赶紧回去吧,家里孩子煮好等你了吧。”
“哦,哦,是啊是啊。”王姨嘴上应着,想起自己把买米的钱拿来买烟了。家里哪还有米煮饭啊?
怎么办?烟瘾打发了,肚子没料也不行啊。况且,自己不吃一顿两顿也没关系,反正有烟抽。可是几个孩子不吃饭可怎么行,还有家里的男人,工作了一天,没饭吃,脾气上来了,不打人才怪!
王姨回到家,想来想去,没辙了,硬着头皮走进了隔壁黄家,手上拿着淘米用的塑料盆子。
黄家大姐正在洗菜,一盆绿油油的红薯叶子泡在水里,她手里抓上一把,放到旁边的小漏盆里。十二岁的孩子,已经会帮家里做事了。
小晴,洗菜呢?
是啊,王姨,你有什么事吗?
有个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小飞今天没打架,老师说他最近挺乖的。
小飞是王姨儿子,跟小晴一个班。
没打架就好,没打架就好。王姨呐呐在说着。
小晴,你煮饭了吗?
煮好了,等一下就可以煮菜了。王姨你吃过饭了?
还没有还没有。你家还有米吗?王姨家没米了,现在有点晚了,不想去商店,先来你家借点,行不?
小晴看看王姨手上的淘米盆子,明白了。
爸爸妈妈说过,隔壁邻居有困难,得帮。可是这个王姨,为什么总来借东借西,小晴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借多少?
借三斤吧,过两天就还你。
小晴把手在衣角边上蹭蹭,擦干水,揭开米缸盖子。拿着量米的竹筒子,量了满满的六筒米放进王姨的红色淘米盆。一筒米半斤,六筒,就是三斤。小晴天天煮饭,记得很清楚。
王姨,你要记得还哦。小晴交待一句。作为家里的老大,她有责任管好家里的米缸。
记得,记得,姨一定会记得还的,你放心好了。
王姨捧着米回家,煮了一锅粥。剩下的米,可以维持到后天发工资了。
发工资那天,王姨来还米。白花花的大米装在红色的淘米盆里。
还是小晴招呼她。小晴拿一只大碗,接了王姨还来的米。王姨也不多说话,走了。两只金色的耳钉,一闪一闪的。
小晴,转身从米缸里拿出米筒,又拿了一只碗,量米。一筒两筒……
从左碗量到右碗,再从右碗量到左碗,量来量去,都是五筒米。
小晴嚷嚷开了:明明借的是六筒米,却只还来五筒!还是量得平平的。不行,我得找王姨说去!
小晴的妈妈听到了,赶紧从里屋出来,一把扯着小晴,不让她跑到隔壁去。
算了,算了,小晴,不要嚷嚷了,不就是一筒米嘛。
不行,我得问问王姨。小晴委屈得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她既怕妈妈责怪她,又怕王姨不认账。生活的艰难,让家里的大孩子早熟。
小晴,算了,不要吵了。还了就好了,不要再去问王姨了。她也不容易。
小晴愤愤地把米倒进米缸里,不作声了。
唉,有这样的邻居,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