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是苏桂尔回F国的日子，也是每年“流云杯”决赛的日子。
李却一早去了办公室，陈崎并不在。坐在办公室的他有些心神不宁，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洛大体育馆。李却推开体育馆的门，发现连看门的大爷不在，毕竟是放假。门应该是陈崎开的，李却知道陈崎有一把健身房的钥匙。
“果然在啊。”
李却脑海里开始物色合适的安慰，又有些害怕陈崎会不会愤怒地把手里的大号哑铃直接摔在自己脸上。
再往前走，健身房的大门虚掩着，而李却突然停下，嘴巴慢慢张大。因为他看到了一双鞋，白色的爱苏慕高跟鞋整齐地摆在门口的软垫上，高到痛心的鞋跟和它的主人一样令人过目不忘。李却的心猛地提起来，他忽然觉得一种莫名的冲动浮现，让他想要想要奔跑着呼喊什么，然后大吼着点燃一百响的礼炮。故事不该是那个结局，那些美好的等待不该这么融化在这个平凡到恶俗的夏天里。
李却急促又安静地靠了上去，透过两扇门之间的空隙，一对拥吻的恋人涌进了他的视线。脱下了高跟鞋的苏桂尔仿佛是被发现了女儿身的将军，倔强，娇柔，又无可奈地被牢牢压在落地镜上。不可一世的酒红裙柔软地夹在她与陈崎的身体之间。陈崎穿着东宝上50块钱一身的紧身衣，被设计师恶俗地勾出倒三角猛男专用款。三年来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在这间健身房度过两个小时挥汗如雨的时光，让他把那件紧身衣撑的满满当当。他毫无压力地把桂姐的双手按在身体的两侧，然后肆意地亲吻那涂着玫瑰色唇彩的唇。他的身形覆盖住了苏桂尔高挑纤细身体，只露出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双手，他们脚下是散落一地的哑铃杠铃。急促的呼吸声弥散在空荡的健身房里，他们的手随之松开，落在彼此的脸庞或是身体，赤着脚的女人散乱着长发，和低头亲吻她的男人紧紧拥抱着，仿佛要揉碎彼此所有的防备。
李却收回视线，转身原路返回，脑海里揣测着出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陈崎自暴自弃地穿上那件对他而言是审美灾难猛男战袍，在健身房发泄自己的痛苦，本该坐上飞机的苏桂尔溜到了健身房，脱下高跟鞋，像是一只猫踮着脚尖，悄悄地溜进健身房，然后在陈崎极度惊异的眼神下走到空荡哑铃架旁，倚着落地镜嘲笑他的穿衣品味。然后就是这一幕画面吧，或许其间还有什么起承转合辗转反侧也都不重要了。李却合上了体育馆的大门，顺手挂上了“法定假日，今日闭馆”的牌子。
五月份的阳光还没有变得毒辣，透过梧桐树的遮掩，只剩下温热的感觉落在身上。假日的校园十分空荡，长长的下坡上零零碎碎地映出阳光的斑点。李却戴上耳机，音乐声音调的有些大，他加快了离开的脚步。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了，那班开往F国的飞机应该已经在云层上极速前进了。李却抬起头，往秦波机场方向看去，一道白色的波纹还残留在湛蓝的天上。
李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脚步总是如此缓慢又迷茫，不如陈崎岩石般坚定，更比不上苏桂尔那匹脱缰的野马。或许所有人都在向前飞奔，只有他自己固执的停留在原地。
“我们不一样啊。”李却嘀咕了一句，
“但是要幸福。”
解脱和无力同时浮现在李却心里，他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获得翅膀的鸟，又像是被推下了悬崖的野猪。等待是美好的事情吗？对于陈崎来说，是的。可对于自己呢？李却不想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他加快了脚步，从体育馆通向大十字的路本就是下坡，他身体后倾，小跑起来，一下便冲到了马路边上。紧接着他便看到了路对面走来的方浮，索性继续加速，准备冲过马路。
“嘿，方浮。”
但是李却觉得方浮的表情很怪，双眼睁大，嘴巴也猛地张开，像是要大喊什么。李却很疑惑，但是一辆“逐渐”——那一刻李却仿佛化身基努李维斯，能看到射向自己的子弹轨迹——从右侧闯入视野黑色的摩托让他明白了问题所在。但是他躲不开子弹，也躲不开这辆有些年头的摩托。
在短暂的感受到肉体与车前挡棚钢化塑料的碰撞与摩擦后，李却的身体向大十字的一侧飞去。
“李却！”
方浮看着飞出几米远的李却和急刹停车查看情况的车主，脑袋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地跑向李却。
“李却，李却，你能听见吗?”
“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冲出来，那边有辆大巴挡着我看不见呐......”
“别他妈废话了，叫救护车啊!”
李却躺在沥青地面上，没有感觉到多痛苦，冰凉的路面甚至让他有一丝丝舒适。但是视线一直很模糊，方浮和车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脑袋，他感觉到有些温热的液体划过额头流到了脖子，然后顺着后背滑落。
“别紧张啊。”
他想这么安慰慌张的方浮，却发现自己的下巴和舌头并不是那么灵活了，只能轻微地抬了抬嘴唇。而方浮的声音变得非常飘忽，竟有些像带着哭腔的女孩子。李却的视野逐渐萎缩，透入的画面更加模糊，光影失去了约束，交融在一起，像是万花镜般混乱又灿烂，最后坍缩成一片黑暗。
……
陶李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六点二十，距离比赛开始只剩十分钟的时间了，她加快了脚步，匆匆踏上渡心桥。过了渡心桥便是“敏行楼”，陶李朝着桥那边看去，巨大的横幅已经挂在敏行楼的三层：流云杯决赛。沿着桥身望去，陶李看到接近岸边的位置有对情侣，似乎有些争吵。陶李走近他们时，微微偏过头，同时加快了脚步。与他们错身而过时，陶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现在来找我算什么？你走就好了啊。”
“我来了洛大很多次，都没有见到你，你也不收我的消息啊。”
陶李无意过多地接受这些信息，当听到女孩子带着轻微哭腔的声音时，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当陶李走下渡心桥，她回过头看了眼那对恋人，却发现他们已经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陶李急忙收回目光，然后走进了敏行楼。
流云杯决赛的会场设在敏行楼的阶梯大礼堂，陶李来的有些晚，她准备从二楼的后门进入会场。当她走上二楼时，一个穿着西装的辩手刚好从她面前经过，陶李走进楼道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那个辩手攥着几张写满了字的卡片，走进前面的一间小教室。
二楼后门的人也不少，都等待着比赛的开始。陶李沿着楼道走向礼堂的后门，在礼堂门口，她看到了一个留着厚刘海，带着粗框眼镜的男生。男生扶着过道的围栏，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渡心桥的方向，可陶李刚从那里过来，她不知道是什么让男生露出这样的神情。看到了走近的陶李，男生回过神，双手不自然地落在身体两侧，显得有些腼腆，“你、你好。”。
陶李和这个男生见过几次，但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入了礼堂。
主席台上两排铺着黑色锦布桌子已经摆好，主持人正在调试麦克风。陶李看到了在第二排冲她招手的安亦柔，此时台下的观众已经很多，陶李费了些力气才挤到了安亦柔的身边。
“怎么这么晚。”
“老师拖堂，我吃完饭就跑来了。”
“你看你看，最左边是我们洛大的辩手，最右边四个是焕州大学辩论队的。”安亦柔指了指第一排的两端。
敏行礼堂的座位分成三部分，中间安排了较多的座位，两侧座位相对少些。陶李顺着陶李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分别坐在第一排两侧的辩手们。安亦柔和陶李坐在礼堂第二排中间偏左的位置上，离洛大的辩手席很近，可以听见辩手们上场前的讨论。安亦柔指了指坐着的一位辩手，轻声说道：“中间那个洛大辩论队的队长，超帅有没有。”
陶李看着那位辩手棱角分明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而刚才在楼道看见的辩手此时也返回了辩手席，坐到了第一排最左侧的位置上。
陶李听到洛大队长语气轻松地说道：“赛前热身做好了？”
“嗯。”
那位队长回过头看了眼身身后的观众，说道：“白璐呢？刚还在这儿。”
刚坐下的辩手也回头看了眼身后，但他的动作很小，显得有些敷衍，陶李觉得他并不能看到身后的人。
“不清楚......”
安亦柔拉了拉陶李的袖口，“这就看呆了？”
“哪有啊。”
陶李飞给安亦柔一个白眼。
“听说这次有一个大一的新生，不知道是哪个啊，而且穿着西服都好帅啊。”
“应该是刚坐下那个。”
安亦柔有些惊讶地看着陶李，“你认识？”
陶李摇了摇头。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请双方辩手入场，比赛马上开始，也请各位观众尽快坐下，并保持安静。”
西装革履的八位辩手从两侧走上主席台，最后一位评委也来到了会场。主持人走上讲台，进行开赛前的介绍。主持人的开场白很简洁，很快便到了介绍评委嘉宾的环节。
“出席本次比赛的评委以及嘉宾有，洛州大学副校长......”
每当主持人念出一个嘉宾的名字，台上的辩手和台下的观众便配合着一起鼓掌，陶李忽然发现洛大的四辩并不像其他辩手那样看着起身示意的嘉宾，而是望向礼堂的后方。陶李回过头，看到一个女生正从后门进来，她快步走到了前排，坐在洛大辩手席后一排的位置上。
身边的人问道：“哪去了，队长刚还找你呢。”
“出去透透气。”
陶李望向那个刚坐下的女生，她身材修长，穿着白色的卫衣，微卷的头发刚刚过耳，她有一双极为灵动的眼睛，那双眼黑白分明，而此时有些湿润。陶李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女孩子的声音，可却并不记得她的模样。
“现在，请辩手进行自我介绍，从正方洛州大学辩论队开始。”
洛大的队长站起身，朗声道：“正方一辩，陈之涣。”
台下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安亦柔努着嘴轻声说道：“真的太帅了。”
而陶李仍在试图从回忆中找出与这个女孩见面的场景。
“正方二辩，李牧风。”
陶李的记忆回溯向一个梧桐叶纷纷飘落的雨夜。
陶李抬起头看向台上，洛大的四辩正为自己的队友鼓掌，陶李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并没有这个女生见过面，可她确实听过这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一场被深秋的细雨打湿的对话里。
“正方三辩，余则远。”
陶李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白璐，回想起方才再渡心桥上看到的情景，露出了迷惑的表情，而此时洛大的四辩已经站起身，陶李听到了他清晰平稳的声音。
“正方四辩，李却。”
下一章 迷宫奔行 13 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