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蔼，年轻人愤怒，爱也许盲目，但欲望却不。——题记
今天晴。上午天气不错，不怎么很冷，但我们办公室的空调还是习惯性地开着，到了下午，物业的阿姨来给绿植浇水，提醒我说： “你热不热呀，屋里温度好高啊！”我这才感觉真的有点热，想到空调还打在制热这一档。于是赶紧起身脱下外套，披上一件香云纱的披肩。这条披肩和家里的一件香云纱长衫已陪伴我多年的，那是很久以前到杭州出差时在解放路上的一个专营香云纱的特色店铺里买的，很多年过去，不知道还在不在，如果还在，很想再去买几件收藏。刚说到特色小店，我刚好在手机上看到一条消息，题目叫“上海特色小店要回来了”。今年年初，一篇《拯救上海小店》刷爆朋友圈，提醒大家思考上海商业在发展的同时，如何兼顾对人文生活的需求，把上海打造成一个有温度的、有底蕴的城市？同时，不少人大代表也为此相继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于是上海各区对正在经营的特色小店业主和部分已倒闭的小店经营者开展了走访调研，了解到面临的主要问题包括成本居高、经营压力、政策变化等。经营成本高企、市场竞争压力加剧是主因。一方面，许多特色小店长期处在盈亏平衡点，由于租金和人工成本居高不下，稍有经营波动，就容易导致亏损。另一方面，“大店”和连锁商业的激烈竞争、电商平台和外卖服务快速发展，形成“两面夹击”态势，客观上也分流了街边特色小店的消费人群。分管领导表示，下一步，市商务委将优化调整街区功能，研究允许“居改非”试点，为知名特色小店原址永续经营创造条件，同时，实施“审慎包容”监管，允许各区重点海派特色主题街区内的咖啡馆、酒吧、轻食餐厅等沿街店铺开展“外摆位” 、“跨门经营”试点，制定发布管理指引，实施精细化管理。
于是，我又想到杭州那个香云纱小店，时隔多年，它还好么？“香云纱”这个名字很动听，给人以香气扑鼻、云卷云舒般的飘逸自在感。如同春风过境时树叶之间相互摩擦发出的天籁之音。老上海人又称之为“香烟纱”，旧时香烟纱的颜色只是单一的黑，黑得像胶漆，硬霍霍的。但越洗越薄，颜色也越来越淡，最后成浅褐色，像薄薄的烟雾。印象中不外乎黑色和褐色，真想不到现今的香云纱可如此色彩缤纷。香云纱因制作工艺特别而价格昂贵，生产工艺几近失传，且剪裁缝纫都有相当要求。一般都是要求手工缝纫，因此连料带做工的，一件香云纱旗袍着实价格不菲。难怪有说，从前老上海穿得上香云纱的，也得有点身价底气的人。
年少时不懂得香云纱的好。当我读到《沉香屑·第一炉香》里写的：“那人的背影，月光下看得分明，穿着白夏布衫子，黑香云纱大脚裤。因为热，把那灵蛇似的辫子盘在头顶上，露出衣领外一段肉唧唧的粉颈。”反倒有几分骇然，不知道这种岁月沉沉的料子，颜色如此暗沉、古旧，有什么可喜之处。直到后来喜欢上穿旗袍，方才得了这种布料的妙处，轻薄而不易折皱、柔软而富有身骨，最神妙的是，香云纱衣服穿在身上，越穿越是柔软，穿在身上轻贴透凉软化，行动起来窸窣有声，恍若有一生的暗香摇尘而来。这倒真不失为一种可以珍藏一生的衣服，据说宋庆龄最珍爱的就是一件香云纱旗袍，随了她一辈子，略胖时放一放，变瘦时紧一紧。香云纱黑色的面料再加以精致的手工，无不衬出当年国母的端庄大气古旧的视觉感，更有浸染岁月之美，像一段旧时光，一本泛黄的诗卷。 静谧雅致的黛色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大自然的气息，古典宁静，遗世独立。
香云纱本名“莨纱”，是世界纺织品中唯一用纯植物染料染色的丝绸面料，它拥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真丝中的极品。它最大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流传了数百年的传统手工工艺，以丝绸为胚，用植物和矿物染整，凝聚了天地之精华，非常昂贵，堪称中国面料的“软黄金”。香云纱其制作史于明朝永乐年间，千百年来一直有贵族面料“纤维皇后’’的美称，含有10多种人体所需的氨基酸，纤细光滑，轻盈柔软，透气性也好，又具有优雅珍珠般的光。同时，它的养成如同农作物一般需要阳光、空气和水，还有泥土，纱坯、天气、泥土的不同，造就了香云纱品质的不同，世间也没有两块一样的香云纱。它虽然看起来色彩沉重，其中却暗藏着一种含蓄的美丽，暗暗的花纹被镶在深沉的颜色之中，当阳光照射在香云纱上时，便能看到它的花纹凹凸变化。穿着时间越长，浣洗次数越多，香云纱旗袍就愈加细腻柔软，其色泽也变得愈发古朴深邃。这正是香云纱的生命力，也是中国传统技艺的生命力。
香云纱不张扬，但非常讲究，有点慵懒，有点颓废，很女人，很私密，文艺味道重，但又不是文学。”一提起它，就仿佛能让人穿越时空，不由地想象到那些穿着香云纱旗袍的民国女子亭亭玉立，走过古老的巷。“个人住在个人的衣服里”，张爱玲把香云纱融进了笔下人物的性格中，也让更多人了解了这种材质《沉香屑·第一炉香》里写过“那人的背影，月光下看得分明，穿着白夏布衫子，黑香云纱大脚裤。” 《金锁记》里写过“七巧穿着白香云纱衫，黑裙子，然而她脸上像抹了胭脂似的，从那揉红了的眼圈儿到烧热的颧骨。”看似不经意的几笔，却将香云纱香艳的雅致表达的淋漓尽致。
顺德是传统香云纱的唯一产地。“三洗九蒸十八晒，一两黄金一两纱”，说的就是其工艺复杂、来之不易。采用古法生丝织出来的真丝织纹布，手工浸染在当地产五年以上的野生薯莨榨汁里，而后幕天席地摊平在青草地上晒干，并且要清明后中秋前的阳光才够强烈。浸晒多次，再于真丝胚布的反面均匀涂上伦教地区特有的河泥，让其中的矿物质与薯莨发生化学反应。阴干后人工摆洗，最终洗掉河泥，重新摊平晒干，历经阳光反复曝晒和淤泥浸染的香云纱，最后，成了深沉爽滑的香云纱。最后经过3到6个月的窖藏，着色固化，养出漂亮的龟纹。香云纱的制作周期需要一年，制作过程大小有十几步，期间需要不断反复，而整个制作过程都需要工人全手工完成。薯莨汁液为红色，泡沫丰富粘稠，香云沙的颜色一般都是略带暗色调，比较沉重、深沉，这是由于它用的原料是“薯莨“，而且“薯莨”中的鞣酸质会与河泥中的铁质发生反应，才使香云纱的一面带光泽的黑色，一面为黄褐色。由于薯莨汁粘稠，不仅能附着在纱绸纤维上，还能与纱绸纤维发生反应，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色牢度。另外，由于薯莨本身就是一味中药,有防霉、除菌、除臭等功效,用香云纱做成的衣服也具有相同的“医用养生”效果。没有人会知道一块香云纱最终的效果，因日晒强度不同，形成的延伸深浅不一，自然造物，人做一半，天做一半，种种顺其自然。香云纱是来自大自然的恩赐，里面有阳光的温暖，有河流的味道，有泥土的气息，有手工的细腻……这些因素使得世上没有两块完全一样的香云纱。在以环保与文化为趋势的今天，这种逆工业化而存在的纯天然面料，依然屹立在人文与时尚的舞台上。价值不菲的香云纱，无论是原料、工艺，都有着其他丝绸制品不可比拟的价值，但这背后最为昂贵的，永远是这些朴实、勤劳的工匠们。如何让他们的劳动成果更好地体现价值，如何使他们通过手中的技艺过上更好的生活，是当代社会需要思索与努力的方向。
今天的微信日历上说：“老人和蔼，年轻人愤怒，爱也许盲目，但欲望却不。”在愤怒与和霭之间，在爱与欲望之间，也许只隔着一层香云纱。我是特别钟爱这个尤物的，每每想到它，内心有一种“温柔蚀骨”的确感觉，根据我多年的喜好和穿着经验，香云纱也是一种能让人瞬间沉静安详的衣物，只是在如今纷繁的信息化时代，可以穿着它的场景不多。中国传统的情怀其实与当代生活并不冲突。现代人也可以采荷迎夏，也可以围炉叙话，也可以与家人和朋友体验四时情怀，也可以有雅趣与诗意的生活。不一定冠袍带履，不一定提笼架鸟，琴棋书画，也不必样样精通。其实你只需打开一页窗扇，换上宽松的香云纱衣裳，古老中国的斜阳就能照射进来。不学你也能懂，因为它是你与生俱来的情怀。香云纱的衣服穿在身上会越穿越柔软，颜色暗沉、古旧的视觉感，有浸染岁月之美，像一段旧时光，一本泛黄的诗卷。带着与生俱来的大自然的气息，古典宁静，遗世独立。香云纱出淤泥而染，灼烈日而华。它真实、淡然、隐耀不张。一如活在自己内心里的女人，对于奢华，有自己的理解，奢华不是外表的闪亮,是内在的表达，那些凝练的知性、沉稳、和永不放弃的优雅，就这么，静静地开在时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