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岁那年举家从扶风迁到紫阳,文西就很少见着雪了。
总记得乘船离开扶风城那日,杜莞迎在岸边追了好远好远,那丫头拿着她送的读本,不停地挥舞,像是在说什么,可惜她连嘴型都已经看不清了。
就是那时下的雪,雪花慢慢落下来,文西高兴地朝她大喊:“莞迎,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她说,她们一定还有机会一起看一场雪。
可惜那只是场小雪,没能封住水路,他们的船还是沿着江河的水飘到了离扶风很远的地方。
文西还想着当时在扶风的那段时光,一到冬日,梅园里腊梅的香气就盈满了整个扶风城,她于是常常带着莞迎还有孟山孟水去折腊梅。
莞迎是个文弱的小姑娘,总在树下等着他们,孟山孟水和文西便常常要在爬树上比个高下来。文西是她们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里少有的爬树能手,孟山孟水两兄弟也不让着她。
“我说文西,你一个妹伢,没事和我们这些小子逞能做什么?输了可别哭鼻子。”孟山显然不把文西放在眼里,他凫水爬树在孩子里都算是顶厉害的,自然不把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放在眼里。
莞迎神气道:“我们文西还没怕过谁。”
“嘻,比试了再看看是谁该哭鼻子吧。”说完,文西就挽起袖子开始活动了。她速度极快,孟家两个小子也不遑多让,三个人动作很大,不一会儿便将老树上的花都摇了下来。
才刚折下一枝梅,就听有人在喊:“哎哟!哪里来的小畜生!把我的花儿都给毁了!”
文西三两下跳回到地上,拉起莞迎的手就跑,临走还朝树上的两人扮了个鬼脸:“梅园的魏老伯人称魏阎王,你俩自求多福吧。”
“还有,愿赌服输,日后见我,记得喊一声大哥!”
刚出了梅园,天空就落下雪来,莞迎拿了披风给她披上,两人又一起买了刚出炉的烤红薯,随意找了个屋顶攀上去看雪。
“文西,我……我爹说,明年要带我去麓山那边了,说是那边学堂里的先生才学更好……”
文西一愣,转而爽朗地笑出声来:“麓山近的很,我以后常去看你就是了,只可惜再不能一起爬树折梅赏雪罢了。”
她将手里的腊梅递过去,又说:“以后见了腊梅便要想起我,嗅着梅香就要想到今天的大雪。人生总有别离,多记着曾经的欢喜,过得快乐些,虽然再没我罩着,也不要让自己受人欺负。”
后来,雪落白了头,梅花谢了碾成泥,文西也明白了,有些事情是留不住的。
她告诉自己,给莞迎送别的那天,一定不要哭成大花脸,免得叫孟家两个臭小子笑话。她要穿上阿妈新做的鹅黄色袄衣,要把莞迎最爱的那个图本当面送给她,那个傻姑娘一定会哭起来,到时候她就一把将她抱住,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嘿,坚强点小姑娘。”
可惜生活里都是变数,莞迎还没走,她却要先行一步,去离扶风不知多远的紫阳,甚至来不及好好告别,爹爹就拉着她的手上了船。
走的那天,她浑浑噩噩的,连莞迎最后的哭脸都没有记住,那天以后,她再没有见到这样美的大雪和落梅,再没有机会听孟家兄弟喊她大哥,也再没有遇见这样好的朋友。
那个爬树折梅的女孩,找不回童年的梦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