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是腊月里才会有仪式感,时间并不具体。腊月,父亲在某一日回来,会拿出一个黄色的纸包。母亲把纸包小心地放在炕头的炕席下面,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70后之前的人总回忆年,几乎都差不多。无论生活在城市还是农村;无论条件富裕还是贫困,年,从来都是成长中最难忘最精彩的记忆,即使是苦的。
炕席被纸包撑得鼓起,三五日后,把柜盖拿下来放在炕上,把纸包从炕席下面拿出来。
要擀花椒了。我记忆里的年味儿就是花椒。
父亲因为身体肥胖,他无论做什么事都稳稳当当的,但不是不用力。像打太极,四两拨千斤,就很有节奏感。比如包饺子时,他擀饺子皮,一般人一旦供不上包了就会加快速度,但他不会;给酱打耙,快了酱就会崩出来,要有一个很匀的节奏,不紧不慢;铁锅捞饭也是,一下一下甩笊篱,那也是不能快的,快了饭就会甩出去。这些父亲都帮母亲干过,擀花椒这样的活,母亲不相信别人。
花椒在炕头炕干了,一打开纸包,花椒的芳香淡淡地飘起来。柜盖的反面因为没有油漆,依然是木质本色,干干净净的,而且还有外沿儿,可以挡着花椒不会散落出去,除了它,就没有再合适擀花椒的家什了。每当这时母亲盘腿坐在边上看着。父亲站在炕沿边,把花椒粒铺在柜盖上,用玻璃瓶子开始擀,花椒的味儿渐渐浓起来。也有用案板和擀面杖的,但是不能有一点潮,否则会沾花椒。擀花椒,最初是不能快的,快了花椒粒会四下崩到炕上地下,花椒面是做调料的,弄脏了不能洗不能擦,所以尽量不要崩地上。花椒炕得很干,擀的时候不能过快滚瓶子,也不能不滚,有经验的人时滚时推着碾,花椒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些活用蛮力是没有用的,父亲的一双大手,又白又细嫩,他用手掌握着瓶子两端,手指有时扎开挡着以免花椒崩走。擀几下后,用手把碎的花椒往中间扑喽,然后继续擀,如此反反复复。擀好的花椒面用筛子筛,一只手端着,轻轻地颤动,在柜盖上轻轻地磕,离柜盖要近,但依然香气四溢,整个屋子弥漫着花椒的香气。我的心雀跃着,要过年了。
花椒作为厨房里很重要的调料之一,有与没有当然不同。之所以对擀花椒的记忆如此深刻,是我的记忆里,擀花椒与过年是相关的,擀花椒了,屋里满是花椒味了,年就要到了。但是并不是寻常日子都有花椒,平常日子做菜都马马虎虎,甚至没什么菜,对于花椒面,很多人家很多时候并没有。但是过年过节不同,有油水有肉,要调饺馅儿,这都不能缺了花椒。
我爷爷曾经有拿手菜,就是调骨头汤。平常日子谁家有骨头汤啊,不是过年就是办酒席的人家。一般人做汤都只是清汤放葱姜末,说是花椒面放清汤里不好看,但是爷爷不一样,放了花椒面,放葱姜末,最后点一点酱油,这一点酱油也是必不可少。所以年节煮肉煮骨头,如果没有准备花椒面,可想而知爷爷会如何暴跳如雷了。
爱人喜欢炝拌菜,炸花椒油。在滚开的油里放几粒花椒粒,然后用筷子挑出去,但是那香气全然不是我记忆里的,只是勾起我的回忆而已。
如今都是买花椒粉,超市里各种品牌,有的里面还有八角,姜粉等很多成分,八角味道太冲,使得花椒的香味被破坏了。当然也有人用锅炒,也有人用开水泡,但是,都不是我记忆里擀出的味儿。
如今可能少有人对花椒有这样的感觉了,年轻的孩子更是不会。每次在市场看见现场制作花椒面;看见超市里琳琅满目的花椒品牌,我都能想起父亲擀花椒的样子,想着满屋的花椒味,想着那时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