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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一期【乡村】
一
童年记忆中,沉睡中的村庄是被一遍又一遍敲打犁铧的声音给叫醒的。
那块曾经的无用之铁,匠人们把它铸成了名为犁铧的生产工具,便赋予了它实用价值。自此,深耕于土地就成了它的使命。没有人知道它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了多少年,让多少荒芜之地变成了五谷丰硕的良田。
二牛抬杠走过了几千年的岁月风尘,累死了多少头无言的耕牛,压弯了多少农人的脊梁。庄稼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富了官仓,肥了仓鼠,瘦了农夫。
黄土地被犁过了一遍又一遍,人熬过了一代又一代,犁铧在田地中划下的沟垄,深深地印在了农人的额头。
纵然是铁也经不住岁月的磨砺。当它变得不再锋刃尖利,无法再深耕于沃土之中,被悬挂在了生产队饲养场门前的大柳树上头。每日数次,在一只铁锤的敲打之下,发出清脆悠扬余音绵长的铮鸣。
分散在各家各户或者田间地头的社员们,最敏感的就是犁铧发出的声音,依据敲打它的点数就知道是该上班、下班抑或是集会。
磨砺得锃光瓦亮的犁铧,曾经默默无闻地深耕于沃土,如今被高高挂起,声震田野。村民们闻声而动:荷着锄头,提着铁锨,拿着镰刀,扬着马鞭……奔赴田间地头!
寒暑易节,栉风沐雨,高高悬挂的犁铧不再亲近泥土,也就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华。夏日的树荫下,冬日的朝阳处,几个拄着拐杖的耄耋老农,叼着老旱烟,盯着锈迹斑斑的犁铧,忆往昔……
超英赶美砸锅卖铁炼钢的时代,劳苦功高的犁铧也不能独善其身,它投身于钢铁熔炉,又以另一种身份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建设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岁月,是另一种更加振奋人心的声音,把村庄从沉睡中惊醒——春风吹,战鼓擂!
生产队长家房顶上,支棱着一面直径一米多的牛皮大鼓。那位瘪着嘴,裹着腿的小脚老太太,不遗余力地发光发热。她总是准时准点敲起大鼓,村庄在鼓声中沸腾,村民们在鼓声中走过烟火人生……
二
万籁俱寂,晨曦微露的时候,连续不断的拖拉机突突声回荡在田野,打破了村庄的宁静。这是唤醒村庄的另外一种声音,它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来临。
那个冒着黑烟,喘着粗气,来往穿梭于农田里的大家伙,不吃草,专门喝油,它可以连续作业不用休息。一个人“吆喝”着它,几个来回就能完成畜力几天的工作量。
顽童们成群结队地追逐着,图新鲜、看热闹。地埂上站着的、树干上骑着的;赤脚的、露背的、还有光着屁股的,都好奇地盯着那个大力士看红火,更有甚者跟在后面跑来跑去,乐不可支。
几个白胡子老农和小脚老太太,步履蹒跚地拄着拐杖来到田间地头。他们看着拖拉机犁地的情景,啧啧不已,时不时交头接耳,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这就是所说的耕地不用牛?”
他们无法理解:“乖乖,后面的两个大轱辘咋就轧不到前面的两个小轱辘呢?”
一位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家伙冒黑烟,和牛累了喘粗气是一个道理……”
吃饱草料恢复了体力的老黄牛,好一段时间没有被主人拉去犁地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它从门缝中瞅着外面,耳朵里充斥着拖拉机的声音,一边反刍暗自寻思着:自从有了那个突突突不停叫唤的家伙,自己好像被冷落了!难道说人们培育出更厉害的牲口,代替了自己?祖祖辈辈干了几千年的工作就这么丢了?它联想到了猪的遭遇,不禁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科技的发展让农村的面貌日新月异,从铁牛五十五、手扶拖拉机、四轮拖拉机、播种机再到收割机,现在还有了喷洒农药的无人机。离开农村多年了,许多新“机”我还没有见过呢。
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唱过的《奶奶喂了两只鸡》这首儿歌,我最熟悉的是第三段:
我们大队喂了机呀
什么机,什么机
突突突,拖拉机
突突突,拖拉机呀
赛过十头大黄牛
整天耕地不怕累呀
整天耕地不怕累
……
这首儿歌歌词中提到奶奶养的大母鸡和大公鸡,生产队的抽水机,还有生产大队的拖拉机和发电机。从几个方面反映了农民家庭生活的日渐改善和农业机械化在农村的逐步实现。写到这里,我的眼前全是那个年代的画面……
三
“放羊喽!”“放牛喽!”无论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村庄都在这一连串的呼唤声中醒了,热闹了起来……
那是八十年代初,实行了包产到户之后,发生在农村的又一件新鲜事。
当时,生产队的骡马牛羊都分给了农户,大集体指派专人放牧的形式也就随之消失了。于是,农户之间就自发地组织成了联合体,按照牛羊的数量多少以此类推负责放牧。
拂晓时分,一声接一声的“放羊喽”在居民点街道上响起,随之而来的“吱扭”“哐当”声此起彼伏,那是各家各户打开羊圈门的声音。羊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个个“咩咩咩”相互招呼着汇入群体,在放羊人的吆喝声中,喧闹着,往居民点北面的沙梁走去。
羊群刚刚走过,低沉雄浑的“哞哞”声又开始了。牛的性格稳重,不急不躁,任你把皮鞭甩得山响,它们总是不慌不忙地迈着悠闲的步伐……
骡子出了圈门就放起了连环屁,马儿接连打着响鼻,最活跃的当属小毛驴。它们总是显得精力充沛,一出门就开始尽情地撒欢,扯着大嗓门亢奋地叫个不停。图了自己快活,哪管扰了谁的美梦。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骡马牛羊已经翻过了那片沙梁,它们的目标是海子边绿草茵茵的牧场……
没有了牲口们的叫嚣喧闹,村庄再次变得宁静安详。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人们在炊烟缭绕中开始了新的一天。
农人们各自忙碌在自家的庄稼地里,这是村庄最寂寞的时候,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扑棱着翅膀的麻雀和觅食的鸡。
没有了大集体时代成群结队劳作的场面,稀稀拉拉散落在田间地头的男女,抬头望天,低头看地,寂寞的时候只能与自己的影子交流。
日头西斜,大人们收工,孩子们放学,吃饱喝足的牛羊哞哞咩咩地吟唱着寻找自己的家门。村庄再次变得热热闹闹……
烟囱里炊烟升起的时候,从居民点东头走到西头,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肆无忌惮地挑逗着人们的味蕾。呼唤顽童回家吃饭的声音,尾声拉得很长很长,如同唱歌一样韵味十足。
习惯了各自端着饭碗聚集到一起,或站立、或席地而坐、或自带着小板凳,吃着饭聊着天。没有高大上的话题,无非是关于鸡毛蒜皮。
吃完饭即兴吼上几句秦腔,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筷子敲着饭碗打节奏,一把二胡诉说着喜乐哀愁;佘太君是苏二哥的拿手好戏,老李头走路挺不起来脊梁,吼秦腔照样荡气回肠……
男人们很多时候也喜欢看着《新闻联播》,动不动讨论国际局势,婆姨们不屑地说:咸吃萝卜淡操心!
耍疯了,玩够了,重复了多少遍的话题也索然无味了,披着星光月光各自回家了。人们进入了梦乡,村庄再次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