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难得简单
兰善清
孔子赞颜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在回也!”古来,人们认为这是在肯定颜回安贫乐道的定力和不为物质多寡所左右的开朗襟怀,我倒认为这是颜回一种崇高修为下的极简生活态度。其实,人如果心空高远,便多不在意唇齿之间的咸淡和肠胃之中的美足。作为物质的人,原本需要不了多少。虽万物皆备于我,你能消费的不过一箪食、一瓢饮而已。
《道德经》有言:“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每当看到车库顶上那厚不及一米的垫土层生长着娇艳蓬勃的花草、粗壮高大的风景树以及旁边石罅中土不盈寸却也旺盛的生长着枯木绿荫,就心生一种感想:生命之需原本是这么至简至朴,一抔土一捧水就维系了,能接点地气就能生能活,哪是人们刻意强调的根深才能叶茂、地厚方才茁壮哪等充分的拥有呢?
生活原本简单啊,越是物质丰足越应更加简单才是!
从轻裘宝马者身边走过,我不禁思忖:日子可以那样贵气,流光溢脂,也可以像颜回那样安贫守心,人间烟火何必太复杂,太多用心思。一碟小菜、一盅小酒、一碗粗饭,陶陶然怡怡然,枕肱而鼾,哪用得着名酒佳肴几千几万的饕餮?至尊至味与我家常实味又多了多少实质意义?老佛爷一顿二百道菜,不就是一顿饭么?
万担于你仅三餐,广厦夜眠就七尺,多了就与你这个臭皮囊无关了。但身外的拥有比实质的拥有快意万倍,即便闲闲摆在那里也比被他人拥有自在。葛朗台宁愿死在财富堆里,也要从亲生儿女法律名誉下把财富争取到自己手里。占有,在一些变态心理者那里成为病态。
欲望来自生存本能,贪欲则来自极限超越他人、以求得永恒满足感的强者心态,世上的欲火多半是他们燃烧的。我记得当年在生产队,每当青黄不接的阴历七月来临时,总是那些有粮家庭先张罗着到远在五六十里外的黄龙镇去买贱价茄子南瓜,以省下他们更多粮食,拖累得那些本想勉强度过这季节的困难户也不得不带上干粮跟着去。能不去么?不能,人家日子可过就去,你朝不保夕还能懒着?结果是,酷暑中来回一趟所得,还抵不上路上所带干粮及其他消耗,尤其是热得中暑大病一场,几天起不来,又少挣了许多工分,没粮人家不仅没得到什么补充,反而雪上加霜。乡村这些殷实人家还处处牵着你无谓付出,不得安身,他把干打垒拆了建砖房逼你寒碜,你就不得不借债拉账跟着搞,他请工喝啤酒进城买菜,你就不能用家常黄酒,不能用自家园子菜……
城里这类人就更多了,新生的权贵们他有的是财富,有的是豪奢,他们以自己金银堆积起来的贵族派头引领或曰逗引千家万户跟风,孩子没满月就早教,没迈开步就延师,没学完书画迅疾学钢琴.....微信上、微博上到处晒教子经,比的你这一般人就要愧对自己孩子三生三世。到了正式进学,人家有钱有面子,选好学校,选好班,选好班主任,选好座位……这一切都是他们在前领着,你无论如何跟不上趟。不跟不行么?当然行,可谁又甘于人后?落后的滋味只怕比跟风受累还不堪承受。
我熟识一位朋友,他看邻居给孩子买钢琴,也借钱给女儿买;邻居送孩子到十堰学,他也每周搭车两趟送孩子去;人家送孩子到电视台比赛,他也不示弱,东南西北哪里有活动都带孩子参加,孩子一直抗拒这种超负荷的培养,他仍不顾,结果孩子承受不了,厌倦,逆反,特长学习半途而废,基础教育也一塌糊涂,前途可想而知。那位朋友心情崩溃,见人便感叹:我这家长怎么当得这么失败呀?
也有不愿跟风、颇有主见之人,我们那位同事就是。他觉得那些有钱人都是被钱烧的发昏,把自己孩子弄得活受罪,也把别人孩子拖累着,自己坚决不对孩子搞过早教育,不到学校找关系求照顾。成不成材,顺其自然,啥时学啥,按常规做,成绩优劣听凭天命。这做法当然轻松自在,可在争夺优质教育资源,升学竞争如同市场一样严酷的今天,遭受淘汰也在所难免,他的孩子中考高考一路败北,又无特长进分数稍低的体音美之类专业大学,十二年寒窗踏上打工路。
你看,在有人比有人争的环境里,顺其自然那基本上是自甘出局,想恬然自安,只能逃到桃花源里去,可惜那避世之处早已湮灭,世事一往无前的扯着你我飞奔,要你跟风没商量。
《福音》上说,那飞鸟不播种照样有吃的,那走兽不耕耘始终没饿着。以此教化人们放下欲望,跟随上帝过无争的日子,可是,谁又听进去了?就那以《福音》为国书的美国也没有无为而治呀。如果我们审慎领会这个劝化,放下一些过分的追逐,把生存搞简单一点,日子过从容一点,说不定人生会更多接近神和仙的那一种自在呢!不过这种自在在当下只能变身陈寅恪晚年的那种浩叹: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