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后,我成宿成宿失眠。整个人像是在海水里被泡发的海带,随波逐流。
一下子天全变了。父亲在时,一切如旧。父亲走了,所有的一切改变了它原有的轨道。
母亲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发根的白头发像屋子后面收割过的韭菜,一茬一茬冒了出来。我劝她去染一染,她惨然一笑,给谁看呢?
她只是不哭出来,所有的难过都憋在心里,我怕她憋坏了。想陪她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可刚走了不到500米,她就说我们回去吧。
我知道她割舍不下父亲,我何尝不是一样。父亲走后半个月,我还感觉他一直在这个屋子里,我还握着他的手,最后的路是我陪他走。我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在我手心滑落,我惊恐万状地叫他,他只是瞪大了双眼,一动不动。
我开始害怕听到任何送葬的声音从我家门前经过,我会不由自主想到父亲。
父亲走后的第二十天,我病倒了。发着高烧,拉肚子拉到脱水。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我想父亲常年卧病在床,这种苦怎样煎熬。
我和母亲陷入巨大的恐慌,一连打击接踵而至。
失业,失去父亲。房子租不出去。亲戚介绍的工作待定。种种焦虑如同一团乱麻。理不开,斩不断。
我陷入漫长的睡眠,我害怕听到任何声音。我害怕曾经缠绕我的蓝色梦魇,再一次卷土重来。
夜半醒来,像是一条缺氧的鱼,浑身湿透,却喘不过来气。坐在床边,叹息到天明。
那种感觉,无处安放,好像风筝断了线,不知道飘向哪里。
我想我还是不够坚强,像个哑巴。父亲的葬礼上,亲戚都说我是哑巴。只会无声地流泪,而喊不出一声:爸爸。他们要的是呼天抢地,不是这样低调。我心里的痛,他们又怎会知?
家里又恢复了冷清,奶奶被接走,和父亲生活了几十年,父亲走了,其他叔叔担起了抚养义务。日子波澜不惊地继续着,而我和母亲心里没有了半点指望。整日相对无言,要不长吁短叹。我和她提过,我仍出去工作,家里的亲戚不答应。母亲年岁已高,不能无人照拂。
面对别人的询问,只好说:等等工作。
可我心里那样空,空得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一切充满未知。
父亲就是那天晚上回来的。
我如同往常一样躺着,窗外的月色明亮,我忽然想到明天就是父亲节了。父亲没有等到,还是走在了这节的前头。
有人敲了我的背,我记得很清楚,是三下。我以为是母亲,她一个人住害怕,我就在地上打了地铺。我问怎么了,母亲一脸茫然。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爸爸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
可是我仍旧看不到他,听不到他。
第二天母亲说她梦见父亲了。我说我也梦见了。梦里的父亲和我说话,我忘记他已经离去的事实。
父亲说,把家顾好。
把家顾好。
也许最后他瞪大双眼,抓住我的手,没来得及说的就是这一句。
那一刻,我所有的心酸,绝望,颓败,灰暗,渐渐化为乌有。
父亲是想让我们明白,不应当继续沉溺痛苦悲伤。
我要把家里的担子担起来,继续走下去。
无论多艰难,回头看一看,父亲一直在那里,如同黑夜迷雾深处的一个灯塔,微弱却持久。
他鼓励我,一直走下去。
我就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