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摘抄自李孟潮所著《浊眼观影》,原标题为:《如丧失无法转移—转化—接受,则分离便如拒绝、抛弃让人崩溃》
离婚可以分为感情裂隙期、形式离婚期和离婚后重整期。
在感情裂隙期,很多人的应对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有时转移到努力工作、拼命赚钱中;有时转移到看视频、看手机、看网站中;有时候转移到全心全意管理孩子学习或照料宠物中;直到有一天,转移到另一男人或另一女人怀抱中。
婚外情被发现之时,就宣告着这种日常生活的自我催眠的终止。两口子这时候开始争吵和控诉。这是转化过程的开始。之所以争吵和控诉,是因为他们想要消化、转化长期压抑的愤怒、埋怨、仇恨、不满和失望。所以婚姻治疗师往往会认为吵得不可开交的夫妻,是有希望复合的夫妻。因为他们还在沟通,还在试图消化、转化、弥补夫妻间的分歧和差异。
如果夫妻能够转化和消化这些因素,再次回到婚姻基础上,那么他们可能进入婚姻的整合期。否则,他们就会进入形式离婚期。从冷战进入分居、法律事务等现实事务的处理。
在形式离婚期,人们开始进入离婚哀悼过程。有关离婚哀悼过程的分期有很多种分法,其中最明了的一种是分为四个时期,分别是:
第一期:“为什么是我”期;
第二期:“如果当初”期;
第三期:“随它去”期;
第四期:“重生”期。
其中第一期和第二期,主要使用转化性技术。“为什么是我”期,离婚者体验到无数的委屈和愤怒。通过倾诉,这些情绪被条分缕析,离婚者逐渐明白了在离婚哀悼期必须分辨几种重要的感受。它们分别是:分离、拒绝、抛弃、丧失和崩溃。
分离是一个事件,甲和乙分开了,张君强和他老婆周如雪分开了,叫作分离,张君强和他的中德班老师姚宏川分开了,也叫分离,张君强和他在汉春心理医院的同事兰波的老婆吴梦娟在城市超市偶遇然后分开了,仍然叫作分离。
分离可能带来被拒绝感和被抛弃感,也可能带来悲哀和愤怒,还可能带来放松、解脱和自由的感觉。
离婚时产生被拒绝感,是因为曾拥有“被接受感”,尤其是“被完全接受”感;
离婚时产生被抛弃感,是因为曾拥有“被收留感”,尤其是“被无条件收留”感;
离婚时产生了丧失感,是因为曾拥有“拥有感”,尤其是“彼此永远拥有”感;
离婚时产生了崩溃感,是因为曾拥有“完整感”,尤其是“两个人成立了一个完整家庭”感。
离婚者进入“如果当初”期,就在于她或他希望通过后悔,从而能够保留这些当初的感觉——“如果当初我或者他做了……我和他就可以保留住那些被完全接受、被无条件收留、彼此永远拥有、两个人成立了一个完整家庭的感觉了。”在此不断后悔、不断回想的过程中,离婚者也逐渐能够接受两点:
(1)离婚也有自己的责任和不当,从而可以不沉溺在对前妻(夫)、对第三者、对媒人的埋怨和愤怒中。(2)自己也开始逐渐能够看清楚,那段婚姻中既有自己珍惜的、不愿放弃的各种感受,如被肯定、被接受和生命的统一感,同时,那段婚姻中也有很多长期以来双方都不能忍受的因素,如彼此的控制、用孝顺抹杀爱情、用责任谴责对方、性压抑等。从而使离婚者可以不沉溺在对婚姻的怀念和惋惜中。
这种接受性态度的出现,首先表现为被动地忍受,也就是“随它去”期。离婚者变得心灰意冷、随波逐流。实质上进入了一个隐匿的抑郁状态。此状况看起来是接受了离婚这件事情,而非停留在前两个时期,成为一个怨妇或者怨夫。但是从此,此人对亲密关系也变得冷漠和拒绝了。
如果进入“随它去”期后不久,离婚者开始观察到自己正在自我沉沦,并且不甘心此生就此在麻木、冷漠中度过,他就会开始进一步反思“离婚”这件事,这一次的转化不仅仅是前面那种简单的泄愤式的倾诉。而是精神分析师威尔弗雷德·比昂所说的超越性转化。
超越性转化一般有三种途径:信仰通道、科学通道、艺术通道。
这个离婚者通过对离婚的反思,最终可能发现:
(1)原来离婚这件事情就是展现了佛陀不断告诉我们的真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诸漏皆苦。
(2)原来离婚这件事情就是呈现了《易经》蕴含的“变易—简易—不易”的易理啊。刚柔相推而生结婚—离婚这两极,此过程中吉凶悔吝、阴阳转化,无非是刚柔相摩、八卦相荡所成之失得忧虞、进退动静之象也。是故,作为一个君子,应该怎么来面对离婚呢,自然是——
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乐而玩者,爻之辞也。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3)原来离婚这件事情就是展现了《圣经》所说的,属世的终究是不长久、不恒定、不荣耀的,人的苦难来自没有做到爱上帝超过爱自己。
(4)离婚者对离婚的反思变成了科学考察,他可能成为一个婚恋心理学家、一个研究婚姻制度史的历史学家、一个对婚姻状况和社会分层颇有研究的社会学家、一个比较各种人类社会形态中婚姻状况的人类学家、一个研究离婚造成的脑部神经递质变化的神经生物学家,乃至一个研究生物进化和婚姻制度的复杂关系的进化生物学家。
在成为各种“家”的过程中,他超越了失去原来的“家”的创痛,乃至可能在此过程中建立新的家。
(5)当然,这个离婚者也可能在升华离婚的创痛中成为一个诗人、一个画家或者一个流浪歌手。他可能写出“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的歌词,也可能吟诵出“江雨霏霏江草齐, 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 依旧烟笼十里堤”的诗词。他在离婚的乌夜徘徊,他看到丧失的创伤如一道闪电射入抑郁沼泽,大地寒凝,万物蛰伏,诗人向晦入息,心中风雷激荡,见善则迁,有过则改。
在艺术、科学和信仰所建构的转移—转化系统中,离婚者能够接受那个所爱客体的丧失。这个客体的到来带来了被完全接受感、被无条件收留感、彼此永远拥有感和自我生命完整感;这个客体的离去也带来了被拒绝感、被抛弃感、丧失感和崩溃感。
然后,带着这份接受的心态,离婚者能够更加准确地爱上下一个人,能够更充分地欣赏和珍惜下一个人带来的被完全接受感、被无条件收留感、彼此永远拥有感和自我生命完整感,也能够更加有韧性地承受伴侣关系中的被拒绝感、被抛弃感、丧失感和崩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