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家乡,常常念起老家的那棵樱桃树。
老家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在以粮为纲的年代里,村民们大都忙活在庄稼地里,没有心思管理也无暇看护那些不能作为主粮的果树,村子里的果树几近绝迹。老家院子靠近西墙的那颗樱桃树是全村唯一的一棵樱桃树,每逢樱桃成熟的季节,我家院子所在的小巷就变得热闹起来,全村的孩子大都会有事无事的到巷子里闲逛,目光停留在红艳艳的樱桃上久久不愿离开。
几个胆大的孩子,总会瞅准机会,想法设法地偷摘些我家的樱桃。那挂满樱桃的树枝伸出了墙角,成了最先被孩子照顾的地方,总是免不了被折断的命运。樱桃还没有上熟色,凡是低的、矮的、够得着的树枝上就被撸的精光。再后来,樱桃树上的樱桃挂的越来越高,顽皮的孩子又不甘放弃,就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哧溜哧溜地爬到树干上去摘的,有拿着自制的长杆子撸打樱桃的,还有拿起石头瞄准星似地砸向挂着樱桃树枝的。
最惹人生气的是,有一年家里的水缸被调皮的孩子偷扔的石头砸坏了,在那个年代,一口水缸可是家里值钱的东西。娘心疼地发狠说来年把樱桃树砍了,省得再被石头砸坏了水缸,惹人生闲气。父亲不同意,说樱桃树还小,再让长两三年就可做个材料用,待樱桃熟的时候留个小孩子看护一下就可以了,只是不要再把泥盆泥缸放在院子里,省得被偷樱桃的石头落在院子里砸坏了。于是,看护樱桃的差事就落在我和妹妹头上,年长的姐姐还得和父母到地里去干活。那段看护樱桃的时光就成了我童年最美的记忆。
每当樱桃成熟的时候,也成了娘最期盼的季节。家里穷,娘回趟娘家都显得捉襟见肘,手里没有合适的礼物,娘说人穷了走趟亲戚家都感觉气短。还好,有棵樱桃树,每年在青黄不接的初夏,樱桃熟了,可以当做回趟娘家的趁手礼物。天刚蒙蒙亮,娘就早早地准备好剪子和手提篮,搬过梯子,和父亲开始剪樱桃了。父亲拿过梯子靠在树上,略显笨拙地爬到梯子上,把篮子放在树杈上,伸手摸到那些最亮最红的樱桃串,另一只手拿剪刀“咔嚓”一声剪掉的樱桃就落在爸爸手上,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到篮子里,轻轻地,生怕挌坏了水灵灵的大樱桃。我望着垂涎已久的大樱桃,总是装着避开娘眼光的样子,偷偷地拿起一个放到嘴里,瞬间甜冽的樱桃就溢满了小嘴,真得忍不住想再吃一颗。樱桃摘完了,娘早早地拿过一块布蒙在装满樱桃的篮子里,急匆匆地走出家门,到三里以外的姥姥家送樱桃去了。娘总会在姥姥家逗留一小中午,和姥姥拉拉家常呱,到舅母家说说家常话,回来时脸上总是挂满着笑容。可一回到家,就又忙着把留下的樱桃分成若干份,娘要趁着樱桃新鲜模样,还得分送给四邻乡亲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家和周围邻居们兴起了“互送”交情。但凡邻居家吃个水饺,自家蒸个馒头,都会送给对家一份的。在那个年代,吃上白面馒头可是一件奢侈的事,送过来的大多就是半盘水饺或是三两个馒头。东西虽然不多,可领居们更看重的是彼此的情分,邻里关系也是格外的融洽。每年樱桃成熟的时候,樱桃自然就成了娘与邻居们分享的稀罕礼物。先是送给家东的二妮家,再送给家前的三织匠家,院后的四豁牙家,路西的李老师家,还有庄子后头的水莲家--——,只要平时对娘有过恩情往来的,娘总会多多少少的给人家送上一些樱桃的,这时街坊上就变得欢声笑语热闹起来了,娘脸上也总是挂着满足的笑容。
到头来,自家留下的樱桃就所剩寥寥,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总是觉得吃樱桃从来没有解馋过。
樱桃摘到最后,总有高处的枝头上还剩下几个实在是没有办法摘掉的樱桃,红彤彤煞是馋人。每当我们嚷嚷着要爬上树去摘时,娘总是告诉我们,不要去摘了,留着那几个樱桃压枝吧,压到来年也好有个丰收年。我们当时居然相信了娘的话,眼巴巴地瞅着那几颗熟透的樱桃,愣是没舍得动手,眼睁睁地瞅着樱桃被雀子吃掉了,只剩下白花花樱桃胡还在那枝头上翘着。到后来才明白,娘的话是没有道理的,可能是娘觉得那样去摘太危险了吧,就想了一个让我们不敢造次的说法而已。
后来,家院里散养了一头土猪,卖掉换回了百多元钱,娘高兴极了,就叫父亲在靠近西墙的地方建了个猪圈,把那棵樱桃树圈在里面了。再后来,可能是樱桃树被猪啃了的缘故,结的樱桃越来越少,慢慢地枯萎了,就被父亲锯掉做了木料用。
直到现在,每每樱桃熟了的季节,我都会禁不住想起老家的那棵樱桃树,想起那浸满樱桃味的童年,怀念起远方山村里那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