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夏末初秋往往天气难以捉摸,常有高温,又偶尔骤凉,今年亦然如此,甚至在雨水频繁之余,两广地区还突发台风令人生畏,就在这看似全世界都不尽美好之时,我休假再次探访重庆山区深处桃源,我的家乡城口县。
作为北方长大的孩子,以往每随父母回城口只觉得艰辛遥远,除了十多个小时航班汽运的路途颠簸之外,更远在亲人与我交流时善意却又略显蹩脚的普通话,热情朴素到甚至令人惶恐的民风,以及总叫人就不下饭的农酿酒、菜籽油、腊肉腊肠等等,往往一大桌子亲戚朋友齐聚一堂其乐融融,我虽乐得参与其中,但也只能默默观看,佯装或茫然或羞怯或愉快表情,从那些年的印象来讲,城口之于我好像是陶渊明的桃花源,似近又远,若有似无。
三年前父亲在部队退休,选择与母亲迁回城口工作生活,经过二三十年东北生活再回到重庆,对于父母人生也好或是对我们仨家庭也好决然是重大抉择,然而远在丹东军营的我,作为儿子却并不知晓家中如此变故的个中斗争考量,如往常每个重要转折时刻一般,似乎只有在最终决定之时才告知于我,而我,当然心底懂得父母习惯把责任扛在身上的那份用心,纵然有些责怪,责怪他们在重大事情上的独行专断和不讲条件,却也只能默默认同这些看起来似乎是最理性最正确的选择而已。
今年的城口县与往年都不同,因为父母作为社会人才被当地政府引进,还分了一套住房,使得我在远离成长生活的辽宁千里之外也有了一个家。
休假时间不长,但每个清醒的晚上我都会换上运动服出去跑步,围绕环城主路一圈便是三公里,跑上三两圈去亲近这个县城,原来这些年我都没有认真看清过她的容貌,便宜实惠的小吃摊,不知名的油炸饼两块钱一个,比外面的要厚实一倍,街口的几家小面馆,曾经我看来不过都是红油油的一碗,其实吃起来也各有特色,从北面的城头上一眼望去,这里被绵延险峻的高山包围,满眼原始绿色之下几条靡细公路蜿蜒接天,让人由衷佩服先人是如何在这样的地方开山建城的?祖祖辈辈又有多少人究其一生守在这方天地呢?而现在,县城虽然仍是贫穷,交通不便,但满街的大人孩子们悠闲生活,周末就跑到农家乐耍耍,吃饭喝酒打牌,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篮球到球场去,几年的时间里,不远处也悄悄立起了几排高高的住宅楼,穿行在街头,不由得心生感慨,原来这就是我的老家啊,父母现在居住的地方。
两年,父母已经融入了当地生活,甚至这次又做起了我的导游,哪家饭店好吃,哪边的风景有看头,张口就来,一些亲戚朋友还我把当做重要客人招待,十天的日子几乎有九个晚上是端坐在各种家宴之中,用重庆当地话来讲管我叫做“稀客”。因为几次喝多酒回到家中倒头便睡,父亲还郑重其事的告诫我酒场中比拼的是智慧不是身体,责令我以后绝不许喝多,我嘴上认同其实心里觉得,虽然我喝不得几口酒就上脸难受,可若我秉持军人作风,头几杯人家敬酒,我爽快接招,再后来别人看我脸红实在不能喝,也就挑不出道理来了,这也是我的独有策略,但转念一想,常年当领导的父亲最喜欢讲道理,自己却似乎已经很久没这样面对面接受或是反驳批评了。
二十天多的假期,行程与过去很多次回城口一样,走亲访友、喝酒聚会、祭祖扫墓,但不同的是,曾经回城口总觉得是陪着父母回老家,而今年的假期,俨然已经成了自己一个人的探亲了,坐在城口的家中,感受着南方山区独有的湿冷气候,听着街头巷尾的重庆方言,莫名想到吴敏显写过的一句话“车起动了,载着你前行的,正是起点站;一旦停下来让你下车的,便是终点站。”我的终点站会在哪呢?我想,也许不在城口,但一定很像城口,到下车那时,我还能否同样安然面对另一种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