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娃微

01

2017年的春运大潮，比平常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在这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无数在城市打拼一年的人们，从各个城市的角落出发，带上精心置办的年货，爬上飞快的火车，挤进狭小的机舱，只为了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赴一场团圆的盛宴。

相见时难别亦难。

大多数仅有七天假期的人们，都来不及多吃几顿热气四溢的团圆饭，来不及多陪陪又老了一岁的父母，也还没有亲够不得不留守在家的宝贝，就又要踏上返城的路途。

2月2日正月初六这天，满怀愁绪。我在驾车回深的路上，被堵在贵州深山里的一条高速上，一动不动。

02

晚上六点的山里，下着大雨。气温降到了零下，阴冷而潮湿。

暮色浓重。森冷的山风里夹着雪晶刮过，混着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毕毕剥剥的响。雨刮勉强挥着手臂，我的视线随着滑开的雨水，一下清晰一下模糊。右脚已经麻木，在刹车与油门之间变换了N次，却没有走出多远。

前后左右是大大小小的车，在湿滑的山路上前后绵延几公里。前车的尾灯忽明忽暗，照出车身上的泥泞不堪。车牌已模糊不清，勉强辨认出川B，渝G，桂C的字样，从而猜测着他们从哪里来，已经赶了多远的路。

距离最近的城市遵义还有60公里。车里的三个人和一条狗，都已经在车上待着超过了10个小时，筋疲力尽。

本来的计划是赶到贵阳再休息。但按照这个时速，能在午夜前赶到最近的城市住下就很幸运了。最坏的情况是可能在这大山中捱过半夜。想到这里，我后背有些发凉。

后座的孩子经过一天的颠簸已经睡着。一路带在身边的狗在笼子里也没发出声音。寂静让疲惫凶猛的袭来。我匆匆的跟先生换个位置，把自己埋进副驾驶的座位，一边擦着刚才跑下车淋的雨水，一边抱怨。

车内有一张过去的CD，正放着老李的歌曲。

03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凡人歌》

歌词如软刀，清亮在外，却刀刀见血，戳入心中。

真是一刻不得闲。赶两千公里路回老家，还没待上几天，又要匆匆往回赶另外的两千多公里。在这样寒冷潮湿的天气里，一天只开出二百公里不到，就妥妥的堵在这条弯曲如蛇的山路上。

嘴角牵起一抹无奈的笑。即使不堵车又如何？这样赶着要回去的，不过是要上的班，要念的书，和不得不去奔的前程。

从成年离家生活开始，故乡就只有冬天和夏天。在每一个离别的冬天里，转身回程的路都是心酸满怀。

那在身后越来越远的故乡啊，下一次再回到你怀抱，又不知今夕是何年。

04

有人问我你究竟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鬼迷心窍》

从南中国的温暖海边开车几千公里，奔回寒冷萧瑟的西北腹地，真的是挺悲壮的决定。

可我不能不回去。家里有年逾古稀的父亲。兄弟姐妹三代同堂的热闹可以为他驱散一些孤寂。在母亲逝去后的第一个春节里，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回家，为了温暖心里最挂念的亲人。

也是为了温暖自己。家乡那片冬日里萧瑟空阔的田野，干涸见底的池塘，第一朵盛放的黄梅清冽的香，第一场大雪里雪花扑面的毛茸茸的触感，都是我念念不忘的神奇治愈力量。

没有体会过的人不会明了。

先生理解我的心情。默默准备一切。保养检查车况，查询路线，准备路上的给养，请假。感谢你的一路陪伴，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车外的雨势渐渐的小了，夜色深重中车速逐渐加快。前车的车灯拉远了距离，忽明忽暗向前滑动着。我们是要翻过这个山头了吗。

05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爱的代价》

是老李在唱歌？还是日夜想念的亲人在耳边叮嘱，你要学着长大，能经得起苦痛挣扎……

忽然就忍不住悲恸。过去这一年经历的至痛离别，见识的人性冷暖，在瞬间被迫成熟的委屈，全体爆发。

本以为时间筑起的坚强已足够，可在这寒冷的雨夜，在离家一千公里的山路上，因为身体的疲惫失去了层层防御，重又跌碎了盔甲。内心深处，仍是那个柔弱无助的小孩。

我以为的坚强，不过是柔软生的茧。不经意被磨破，鲜血淋漓。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如老李一般，“嬉皮笑脸，去面对人生的难？”

老李不语。我泪流满面。

06

前方挤挤挨挨的车灯闪烁，扰乱了沉沦的心绪。一直不来打扰我发痴的先生不再默默，开心的说，

“马上下高速了！我们还来得及热热的吃一顿，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很快就可以回家！”

我望着身侧这个稳稳开车的身影。他不是不明白我的情绪，但却让我发泄到平静。

然后，把凄风苦雨中堵车的狼狈，寥寥几句描画成一副有温度的人间烟火。

即使远离了从小魂牵梦萦的故乡，可越来越近的，不也是我们在另一个城市里暖心的家么。而眼前赶的正是回家的路啊。

回家。即使脱下盔甲哭的像个傻子，也会有个人默默陪在一旁。

他不一定会情深似海的诉说，却会适时聊聊生活和将来，用看似琐碎的温暖去安抚脆弱的心，直到慢慢走出艰难的日子。

至此，坚强才是一道可以持久的光，照亮心间。

想起了史铁生的话，

“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

一生有至爱家人陪伴，时刻都是心安。心安之处，便是吾乡了。

越过山丘，却无人等候。喋喋不休，再也换不回温柔。—《山丘》

老李还在轻轻的唱着，听歌的人和他一起，在歌声中看见自己。

雨停了，车子稳稳的开进了城里。密集的灯光跃入眼帘，已不见黑漆漆的山。

我越过雨夜的山丘，却幸运的发现，有一座温暖明亮的城在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