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和疗养院是可以划等号的。
AUDIO和疗养院也是可以划等号的。
所以AUDIO等同于大学。
早上睡到八点自然醒,慢慢吞吞起床,用二十分钟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蹬着我那多年的老战友——掉了漆的山地车,悠哉悠哉逛到疗养院,只需五分钟。
若时间还早,就和几个家伙闲聊拉家常,主要内容大多都是前一天晚上打了哪些副本,干掉了几个boss,又收获了什么装备,或者是哪个小子又去泡妞了,啥时候出来腐败一顿,诸如此类云云。
在这里,我们每天要干的事,是戴上厚厚的耳机,塞上一张碟片,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旋钮丛林中来回跳跃,仅此而已。当然可以心不在焉、可以双眼无神、可以遐想着今天晚上又要去哪里大战一场。所有的测试程序、方法步骤早已烂熟于心,就好像一边骑车一边想心事,车既不会因为你不专心失去平衡,也不会由于你的神游而走错路,这种随心所欲怡然自得的状态多么美妙。
大多数情况下,午饭的时光总是轻松愉快的。大家说说笑笑,或谈论女人、或聊着荤段子,不经意间来到了破旧的食堂。然而昂贵的菜、如鸟食般的份量,我们多么盼望今天是豪放男掌勺!豪放男看着我们这些抠脚大汉、或热血青年,个个贪狼饿虎,双目放光,总是微笑地开仓放粮。他慈悲心肠,仁义无双——怕我们吃不饱,于是总背着老板,暗地里给我们双份的量,也许是两个狮子头、也许是更多的肉片。豪放男简直就是我们的男神!直到有一天他的行为被老板偷偷发现,神不知鬼不觉地开除,宛如暗杀目标蒸发于人间……
话虽如此,但在这里,乐总大于悲。每每天气转暖睡意正浓,我们大多闭着眼睛沉浸在悠扬的歌曲中,即便是工作,也颇为惬意。测试的兄弟缓缓地拧着调音台,修理的兄弟不紧不慢地上着螺丝,仓库的兄弟随着节奏扭动腰肢,擦拭着准备打包装箱的货物。笑笑君他们总是擅于搞怪,记账本封面被涂鸦成死亡笔记;手办模型被喷上了设备专用漆;可乐里注入过期的牛奶、酒精、松锈剂——看看会有什么化学反应呢——来!干上一杯如何,谁敢喝谁就是我们的王;就连隔壁的泡沫塑料注型机也逃不了他们的恶搞——用泡沫塑料制作了一条硬梆梆的超短裙,到处捉人往他腰上套。
我们整个调音台测试修理组二十余人,仅仅只有一个女生,于是她成了大家照顾的对象。
“小熊,这台机器轻,重的我来……”
“小熊,这台测试步骤少,那台有48个通道,太大了你手够不到,会很累……”
“小熊,这张碟是你最喜欢的hyde,你拿去听好了……我啊,我有测试碟,《儿歌一百首》,其实儿歌也蛮好听的嘛,哈哈哈……”
其实,这样的日子对大多数人来说,挺好。唯一不满的就是钱太少。我们总是安于现状,日复一日轻松自在,时而嘻嘻哈哈,时而打打闹闹,生活本该如此嘛,为何非要劳累自己,去职场战斗,去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嘛,可我们早已习惯安于清贫,我们乐于此道。
大概只有少数几人不是这么想的。
每天晚上和我们打副本推boss的菠萝君突然消失了。他悄悄地学起编程。圆柱体的脸,四散如开花的爆炸发型,嘴里三句不离游戏,尤其喜欢玩暴雪出品的《大菠萝》,这便是菠萝君外号的由来。如此钟爱游戏的骨灰级玩家,居然报了个培训班转战“挨踢界”,实属出乎我们意料。可他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本来的大学专业就是计算机科学,在这搞调音台也是迫不得已,一来路近、二来轻松,总比失业在家强吧!但在这里混久了,老本行大概只剩下个hello world,可我马上要结婚,我需要钱,我不能再一直这样混下去了,我要跳槽转行……
排线君听了甚为赞同。假如随手拿来一台数字机,把里面的二百多根排线全部拆除而不做记号,此时,整个AUDIO上下,除了排线君外,没有人可以复原这台设备,这便是排线君的厉害之处。然而经验丰富的排线君终究还是考虑离开。这蹲了许多年的公司啊,这感情深厚的兄弟们,这快乐轻松的生活,他居然舍得离弃!排线君苦着脸说,现在下班后直赶夜校奋斗,日子过得好累。
这时,歌神跟着发话了,他说亲戚给他联系了一个做电话业务的公司,待遇比这里高上好几倍,虽然入职后会特别忙,也许周末再也不能出来聚会了。唉!笑星走了,我们怎么办?再也听不到那个插着耳机、摇头晃耳给我们唱美少女战士主题曲的歌神了!再也不能在中午闲暇时间八卦到歌神最近又被老妈拖去相亲的事儿了!再也不能嘲笑有点地中海趋势的发型,却很喜欢看动画片,尤其是少女动漫的那个傻傻的歌神了……
那天闲聊后,我回家沉默许久,生活真的本该如此吗?
我从未如此深思过。
大家怎么都变了,是不是我也该跟着转变呢?或许,今后不能再继续玩山口山了,不能再躲进被窝彻夜地看《银英传》了,不能再浪费时间和线上的朋友闲聊各种杂七杂八的事儿了……
是的,我不能再沉迷当下,庸庸度日!
我开始投简历,如天女散花般洒出,满屏飞舞的求职;我开始啃英文原版,像收割机那样横冲直撞,扫荡整个书海;我开始请假,找上很多借口和理由,一次次地像鬼子进村那样悄悄地干活,在主管的眼皮底下溜出去面试……
直到有一天,我离开了AUDIO。这一天是这么快的到来,但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已经不像自己了。
我已非我!
新工作挺好的,迎合我的兴趣爱好,又专业对口。虽然每天要早出晚归;虽然经常义务奉献出周末;虽然总是出差几周不归;虽然即便不出差,每天仍需花费三小时的上下班挤车挤地铁……
找到新工作后的不久,那个五一节的中午,终于挤出时间请老朋友们出来吃饭。菠萝君和排线君对我说,金融危机老外撤资,年初的时候“疗养院”倒了,大伙做鸟兽散,一些人找到了新工作,一些人失业在家。找到新工作的待遇大多很差,甚至还不如从前;失业在家的则拼命去报培训班或上夜大……
是时虽已入夏,秋风却扫过我的心底,萧条、凄凉、像鲁迅眼中的颓废故乡。生活何时变得这般不堪?又何时失去往日的神采?我们的命运啊,总在不经意间悄悄改变,它无声无息,它残酷无比。
我有些难过,不想说话,菠萝君和排线君也自顾低头吃菜,闷声不响。窗外阳光和煦,树叶沙沙,街上几乎没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