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借“猪”生,谈人生的小寓言。以下为原文节选:
对 生 活 做 种 种 设 置 是 人 特 有 的 品 性。 不 光 是 设 置 动 物, 也 设 置 自 己。
我 们 知 道, 在 古 希 腊 有 个 斯 巴 达, 那 里 的 生 活 被 设 置 得 了 无 生 趣, 其 目 的 就 是 要 使 男 人 成 为 亡 命 战 士, 使 女 人 成 为 生 育 机 器, 前 者 像 些 斗 鸡, 后 者 像 些 母 猪。 这 两 类 动 物 是 很 特 别 的, 但 我 以 为, 它 们 肯 定 不 喜 欢 自 己 的 生 活。
但 不 喜 欢 又 能 怎 么 样? 人 也 好, 动 物 也 罢, 都 很 难 改 变 自 己 的 命 运。
以 下 谈 到 的 一 只 猪 有 些 与 众 不 同。
我 喂 猪 时, 它 已 经 有 四 五 岁 了, 从 名 分 上 说,它 是 肉 猪, 但 长 得 又 黑 又 瘦, 两 眼 炯 炯 有 光。 这 家 伙 像 山 羊 一 样 敏 捷, 一 米 高 的 猪 栏 一 跳 就 过; 它 还 能 跳 上 猪 圈 的 房 顶, 这 一 点 又 像 是 猫—— 所 以 它 总 是 到 处 游 逛, 根 本 就 不 在 圈 里 呆 着。所 有 喂 过 猪 的 知 青 都 把 它 当 宠 儿 来 对 待, 它 也 是 我 的 宠 儿。
它 有 很 多 精 彩 的 事 迹, 但 我 喂 猪 的 时 间 短, 知 道 得 有 限, 索 性 就 不 写 了。
总 而 言 之, 所 有 喂 过 猪 的 知 青 都 喜 欢 它, 喜 欢 它 特 立 独 行 的 派 头 儿, 还 说 它 活 得 潇 洒。 但 老 乡 们 就 不 这 么 浪 漫, 他 们说, 这 猪 不 正 经。 领 导 则 痛 恨 它, 这 一 点 以 后 还 要 谈 到。
后 来, 猪 兄 学 会 了 汽 笛 叫, 这 个 本 领 给 它 招 来 了 麻 烦。
由于猪兄总是上午十点学汽笛,比糖厂下班的汽笛声提早了一个半小时,工人利用这个借口,故意分不清猪鸣和汽笛提早下班,领导经研究派出30几号人对猪兄实施抓捕。
这 就 使 我 陷 入 了 内 心 的 矛 盾: 按 我 和 它 的 交 情, 我 该 舞 起 两 把 杀 猪 刀 冲 出 去, 和 它 并 肩 战 斗, 但 我 又 觉 得 这 样 做 太 过 惊 世 骇 俗—— 它 毕 竟 是 只 猪 啊; 还 有 一 个 理 由, 我 不 敢 对 抗 领 导, 我 怀 疑 这 才 是 问 题 之 所 在。 总 之, 我 在 一 边 看 着。
此处省略人猪战斗细节,最后猪兄大获全胜,顺利逃脱
以 后 我 在 甘 蔗 地 里 还 见 过 它 一 次, 它 长 出 了 獠 牙, 还 认 识 我, 但 已 不 容 我 走 近 了。 这 种 冷 淡 使 我 痛 心, 但 我 也 赞 成 它 对 心 怀 叵 测 的 人 保 持 距 离。
我 已 经 四 十 岁 了, 除 了 这 只 猪, 还 没 见 过 谁 敢 于 如 此 无 视 对 生 活 的 设 置。 相 反, 我 倒 见 过 很 多 想 要 设 置 别 人 生 活 的 人, 还 有 对 被 设 置 的 生 活 安 之 若 素 的 人。 因 为 这 个 原 故, 我 一 直 怀 念 这 只 特 立 独 行 的 猪。
王小波的这篇文章令我想起前不久去森林公园的所见。
那里有座猴山,大部分猴子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铁笼很高,但并未完全封闭,只要爬上笼顶就可以翻出来。我看到大部分猴子安然生活在笼里接受着游客投递的食物,一部分猴则放弃了游客的食物,越狱出来,在铁笼对面的树林里玩耍、觅食。
初次看到这些逍遥于笼外的猴,我觉得很惊喜,它们实在太有意思了。
和笼里集体主义的猴群相比,笼外的猴显然是自由主义、个人主义的簇拥者。他们不安于室、不给自己的生活设限,敢于挑战权威,获得了公园管理者的默许,享受到更为广阔的生活空间。
笼外的猴和特立独行的猪它们是同类,不屑于别人安排的人生,选择了一条少数人走的路,用安逸和平庸换取宝贵的自由,经过一番奋斗,最终活出了向往的人生。物尤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