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还有九日就过年。每家每户都变得十分忙碌。杏仙买了七八副猪大肠来,和张氏一起清洗。猪大肠十分埋汰,极不好清理。虽然价钱很便宜,买的人却不多。杏仙却是不用太担心,用食盐清洗又快又干净。洗净的猪大肠,杏仙做了一道爆炒肥肠。全家人又多吃了一碗饭,爱得不行。原先还嘀咕的张氏也不嫌臭了,看到街上有卖,自己倒先买了来。
杏仙教张氏如何将猪大肠烘烤制成腊大肠。又将买来的五花肉剁碎撒入盐和佐料灌入肠衣里制成腊肠。蒸熟后,杏仙铰了一节炒了吃,一家子都赞不绝口。
二十四过小年。这一日,郑钱在家看家。张氏带了三个孩子高高兴兴去买年货。街肆上的货品琳琅满目,看的人目不暇接。人也多得接踵摩肩。只见茫茫人海,人头攒动,人声嘈杂。张氏牵了儿子,杏仙牵了小茶花,在人群里艰难移步。母子四人一家一家的逛过去,买了许多吃食,把两个背篓装满了,手上也提了许多东西,这才尽兴而归。
接下来的日子就更忙碌了。买了三头大肥猪。雇了屠夫宰杀。又雇了两三个婆子帮忙,剁肉灌肠,做了近两百斤的腊肠。留几十斤过年吃和送年节,剩下的三百多斤都熏了腊肉。接着,熬红薯糖,蒸红薯粉丝,晒红薯片子,炼糖糕,炸红薯片子等各种油炸品。忙得脚打后脑勺。
眨眼就到了二十九,连大扫除的时间都不够。好在平时卫生就做得好,全家齐动手,又雇了两个婆子忙活到天黑,卫生也打扫得差不多了。
夜里,张氏对她女儿说:“红薯粉丝都有两三百斤了,糖糕也有三大海缸。东厢房也快装满了。”
杏仙道:“有空再多熏些腊大肠,再做些咸鸭蛋储存。也差不离了。”
张氏点点头。母女两个说了会子话,也就各自睡了。
年三十,全家沐浴后,都换上了新衣服。吃过丰盛的年夜饭,郑钱给了每个孩子一百个铜板的压岁钱。两个小的开心得不得了。然后,开始吃着炒货,烤火,守岁。外面依旧十分热闹,常有萧弦之乐隔巷传来。这是达官贵人的歌妓在轻歌曼舞,演奏助兴!
杏仙微闭着眼,侧耳倾听。靡靡之音,感心动耳。这样美妙的弦乐,可是如杏仙一家这样的平头百姓难得听到的享受。杏仙睁眼一瞧父母,也是一脸陶醉的样子。这样的表情确实逗乐了杏仙,不觉心情更好了。因此提议:“父亲,母亲。我们一人唱一首歌来听听可好?”
郑钱也情绪高涨,点点头,带头唱起了山歌。郑钱五音不全,唱的走调。引得张氏等捧腹大笑。郑钱也笑了,唱完让张氏唱一曲。张氏拭了笑出的眼泪,笑道:“我哪里会唱,给你们讲个笑话吧。”不过,显然,张氏的笑话讲得有些无味,并没有什么笑点。大家都不笑,只有杏仙很给面子的干笑一声道:“嘿嘿,果然好笑。”又叫两个小的唱。郑河和小茶花哪里会唱歌?都俯身笑着躲了。
张氏道:“还是杏姐儿你唱吧。你最会唱了。”这话的确不假。无论是原主,还是现在的杏仙。嗓音都极好。两个小的扭糖似的缠着要她唱。看来气氛小组还得靠她。
杏仙清清嗓子,唱起了后世的《山那边》。杏仙的声音嘹亮,干净,空灵。一家子都听住了。唱完一曲,一家子仍不尽兴,又叫她再唱一首。杏仙只好又连唱了两首才罢。
外面有人放起了烟花。杏仙便带着弟弟妹妹也去院子里放鞭炮。看着弟弟妹妹又蹦又跳地,捂着耳朵放鞭炮,又吓得跑着躲开。杏仙也跟着笑了。
接了财神,一家子便也睡了。
次日一早醒来,只觉空气骤然冷了许多。只听到屋顶一阵噼里啪啦乱响。推开窗户一看,果然下雪了。
若是往来,自然是深恶痛绝的。今年情况不一样,心情也变得不一样了。杏仙三姊弟穿戴好,下了楼来。却见父母起得更早。两个人在厨房忙活,一个炒菜,一个烧火。十分温馨。三姊弟打了热水,刷牙洗脸。擦了润肤霜。梳发理妆。母亲也炒好了菜摆好了碗筷。吃毕饭。撤去碗碟。摆上了水果和各色干果。
按照习俗,是要去邻居家拜年的。厮混了一个多月,邻里倒也认识了三五户。好在积雪并不厚。于是杏仙便推着郑钱一行四人出去拜年。只留张氏守家,等客上门拜年。这几户都是些做掌柜的,或是自己弄的小摊小店营生。也有码头搬运的苦力。
拜了年回来。那几户当家人也携了家人登门拜年。
初二日是去娘家拜年送年节的。于是杏仙留在家看家。郑钱张氏则带着一双儿女租了牛车去拜年。要走的亲戚也不多。只有岳父一家和郑梁等几个本家兄弟。那些原本就厌弃他穷不与他来往的,现在也更加不会走动了。
杏仙一个人在家也有些无聊。见院子里积雪很大。便铲了一条道路出来。在道路两边堆了许多小雪人。虽然冻的手指通红,心里却很欢喜。
一行人先去了他岳父家。至到了他岳父家。却见家门囗冷冷清清。只有五岁的丑丫和两岁的毛蛋闻声跑出来。到了屋里才知道,杨氏已缠绵病榻多日。
原来张氏的二哥上山打猎,被熊活吃了。他媳妇正大着肚子。两个老人跪求生下孩子。那可怜的女子生下儿子毛蛋,坐满月子,便被娘家接走了。两个老人无法,只得把两个孙儿接来身边养活。张氏的大哥大嫂又岂是大度的。整天摔碗摔盆,打鸡骂狗,当着老人的面,虐打三岁的丑丫。两个老人无奈,只得搬出来独自过活。为了养活孙儿,年迈体弱的老人只得上山打柴卖,四处雇活。幸得他有些手艺榜身,这才勉强度日。
那朱氏便觉得老人赚的钱理应有她的一半。如今老二不在了,更应该全给她才是。又偷偷去卖那两个孩子,被撞个正着。朱氏失心失德,引起了族里的公愤。气得张父立逼他儿子休妻。他儿子哪里舍得二两肉的快活?那朱氏被族长请了家法,鞭了十鞭。又罚在祠堂跪了三日,以示惩戒。他两人却把帐算在老人身上。觉得是老人才让他两个在族里颜面扫地。自此,公媳父子之间结下梁子,成水火不容之势。几年未曾说话。只有杨氏愚昧又懦弱,舍不得儿子,背着老头常去走动。
去年年底老头摔了一跤,贫痛交击,便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杨氏衣不解带伺候了几日,年迈之人,一下便病倒了。病了几日,床也下不了。全靠五岁的丑丫做饭。到底年幼,做的不是夹生饭,就是烧糊了,还差点摔进灶里烫伤。幸好隔壁邻居过来正好碰见及时捞了一把,这才不至于酿成悲剧。邻居看不过眼,帮着做了几日饭。如今那家人拜年去了。家里灶也是冷柴冷灶。他大儿子和儿媳到现在连面都不曾露,问都不问一声。还在外面大声骂他父亲早点死去。气得他父亲病情又加了几分。
张氏见她娘家冷冷清清,父母两个睡在床上一头一个。满面病容,呻吟不断,十分凄惨。不觉悲从中来,泪流满面。郑钱也十分伤感。只好劝慰几句。又叫张氏张罗瓜果挂红,做饭。
张氏只得忍住悲伤,把自己带来的各色干果摆上,幸好有带给儿子和满女放着玩的一挂小鞭炮。点燃放了,自己给自己说了几句好话,算全了这个礼。
夫妻两个原本给老丈人带的年节就很多,其中有大米一百斤,猪肉十斤,鸡鸭各一只,草鱼一尾,鸡蛋五十枚,又有腊肠和各种熟食,干果若干,又有几匹适合老年人的棉布。
知道父母和侄子侄女到现在也没吃上饭。张氏又是一阵鼻酸。忙生火搓米煮饭。在菜园子里扯了几把青菜。把带的熟食炒了几份菜,又蒸了鸡蛋羹,炒了个青菜,打了份汤。
这里郑钱和他儿子郑河也打了热水,扶两个老人下床洗漱。病了这么久,两个老人哪有什么胃口。只能耐囗吃了半碗鸡蛋羹,半碗汤。精神头才略略好些。
吃毕饭,张氏见几人身上都是破烂的旧衣服,且十分单薄。便问她娘老子:“去年搬家前,我和你女婿还特意回过娘家。给父亲和母亲以及侄儿侄女各做了两套冬服,里衣和中衣也各有两套,棉鞋都做了的。怎不见你们穿?难道不合身?”又忍不住抹泪道:“我一并给你的五两银子难道也用完了?怎么你们一直病着也不请大夫看看。”
杨氏还未说什么。谁知她父亲出声质问:“什么?五两银子?你给你母亲是五两银子?”张氏狐疑道:“是啊,父亲。五两银子。”张父恨声骂道:“你这个死老婆子,竟瞒着我到如今”又气得直咳嗽。杨氏听说也不敢吭声。张父喘了几囗大气才顺平了,哼哼唧唧又无比愤怒道:“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我就火冒三丈。那日你和女婿来家。我在村外做工没在家。隔了几日回来,我听隔壁的刘婆子说你们送了过冬的许多衣服过来,还给了银子。我回来一瞧,什么都没有。这才知道,这不知好歹的老婆子,被那两个撺掇,哄骗,全给那边了。她还骗我说只有二两银子。我去跟那两个畜生要,哪里要得回?倒生了一肚子闲气”又骂杨氏,“女儿给我做的冬袄,我连摸都没摸一下。你老大的脸,就送给他们了。你要送就送你自己的,何苦把我们三人的都送了?”一面说一面不住的喘气。
张氏听说,也为之气结,杨氏嗫嚅道:“那银子你哥说只是借去应急,会还的。那衣服……那衣服……”心虚地看了女儿女婿一眼,竟再也说不下去。她自然不好意思说朱氏花言巧语奉承得她身子都酥了。讨了去叫她再跟女儿要去的。杨氏重男轻女。她原本也存了这个心思,后来见她老头子大发雷霆,差点要打她她就不敢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