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且行且珍惜
无论我走到多远的地方，我的梦总会遗落在故乡。
炎炎夏日，皎皎月光。父亲坐在瓜棚前，点燃的莫合烟随着呼吸明明灭灭。我趴在棚顶听着啁啁虫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父亲的声音“咦，那是啥？”，只见一团白影一跳一跳地往我们这边来了。父亲打开手电筒向他靠近，我早已从棚顶爬下来，蹑手蹑脚地跟着，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约莫一尺长，一双黑亮的眼睛被亮光闪得闭了闭。父亲一把抄起它，就着瓜棚里的灯光仔细摸索着、观察着，终于在碰到它的左后腿时，它的身体颤了颤，哀哀地哼了几声。原来，左后腿被气枪打伤了。父亲剪开伤口处长长的毛，轻轻挑出弹粒，敷上昔日收藏的草药，并且撕开一件白的旧棉背心环绕着身体和大腿妥帖地包扎好，随着伤痛减轻，它的精神也好了些。父亲找来旧鸡笼，很快为它准备好了“家”，吃了东西的它一会儿竟蹲着睡着了。我们给它起名“小白”，姊妹几个有空就照料它，它真有灵性，除了我的家人，其他人喊它、喂它，它一概不理不睬，高傲着呢。
约莫过了十天，它好得差不多了。正好到了卖瓜的旺季，瓜田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看稀奇的人也多了，有了充足的营养和舒适的环境，它精神饱满，毛色纤柔纯净，显得漂亮非凡。看着它，有人眼里露出了贪婪的暗光，他们私下里讨论这样雪白纯正的毛皮一定能卖到好价钱，甚至有人大着胆子向父亲提出出钱购买，都被父亲委婉地谢绝了。
一天清晨，父亲拎着鸡笼，带着我们来到树林深处，轻轻地打开鸡笼，“小白”先是愣着不动，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们一起轻声呼唤它出来，它终于迟疑着从笼口钻了出来，父亲用手轻轻地从头到尾抚摸着它，我含着眼泪把掰开的馒头凑到它嘴边，就着我的手它吃光了馒头，父亲边向前推着它的身体边说：“走吧，跑得远远的”，它扭头看了我们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身体轻轻一跃，撒腿奔进密林深处。我看了看父亲，他眼中深切的悲悯一如某冬日黄昏，母亲把两个滚热的馒头塞进一个肮脏的乞儿手中，这样的眼神永远镌刻在我的心里。那年我7岁。
时间如白马过隙，转眼我的儿子已经七岁了。年初三的时候，朋友一家三口来拜年，白天玩的好好的，晚上因为床铺有限，我们商量两个爸爸带我儿子睡，两个妈妈和朋友女儿睡。当时的床大多是1.5×2.0的规格，最多睡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可是两个孩子都要和自己的妈妈睡，而且仗着家中有老人在，抗议的声音又大又嚣张。当着朋友的面我觉得很丢面子，把儿子硬拉到跟前来斥责，无奈儿子抱着我又哭又闹，我终于耐性耗尽，举起巴掌要抽他。这时父母听到动静从楼下上来，母亲疾步插到我和孩子中间，尖着嗓子说：“要打，要打就打我”，大义凛然的样子俨然是革命年代的“英雄母亲”正面对敌人黑洞洞的枪口。父亲也上前说：“好好说话，教育孩子哪能那么急呢”，后来老两个人连哄带骗地把孩子带走了。虽然问题解决了，可父亲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父母的教育观点是，教孩子就像侍弄庄稼，要精心培育，不可拔苗助长，孩子就该有个孩子样。记得那年正月，九岁的小弟弟玩甩炮，结果把邻居的草垛烧着了，小弟当时吓呆了，父亲忙着招呼大家灭火，母亲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慰着。事后父母召开家庭会，阐明这件事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赔了人家几百块钱，之后的日子家里很久看不到肉菜，因为没看好弟弟，我最爱看的《少年文艺》也被没收了。可是我们都心服口服，再没做危险的事情。
是啊，教育孩子哪能那么急，看看我们周围，哪个家长不是急火火的把孩子送去学这学那，深怕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我们虚荣、攀比、急功冒进，望子成龙心切，把孩子美好的童年扼杀在成人自设的愿景里，这也成为我们基础教育的硬伤。
命运弄人，因父亲在新疆工作，母亲也就跟着在新疆生活，几十年后我又因为工作的关系，从新疆回到母亲的故乡江苏，照大哥的话说，我和母亲的人生来了个整体互换。对此，母亲偶尔会念叨，这个女儿跑那么远，想去帮帮忙都难，苦了她了。父亲劝诫她：这是孩子自己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她。从小到大，父母都是用欣赏的眼光看待我们，不论我们是出类拔萃还是默默无闻，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我们，因此我们的家分外温暖。
见到外婆的时候，她八十岁，彼时她老人家正在自己洗衣服。我的到来让她分外惊喜，她很快安排我住下，执意让我睡在她的脚头。晚上给我讲母亲小时候的种种趣事，惊异于老人家的记忆惊人，许多事情连时间、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骑着自行车带她去“乡集”，她边走边向我介绍一些奇怪的物件，特别是看到虎头鞋，她慢条斯理地仔细观赏，最后撇撇嘴小声嘀咕，嗯，你妈妈小时候穿的都是我自己绣的，这个机器绣的不够灵动。她带我到河边摸螺蛳，一个钢丝编的半敞口篓子，篓子的一头绑着长长的绳子，她教我一只手握绳子的一头，另一只手抓着篓子拼命往河中心一抛，然后看着篓子沉入水底，然后一点一点收篓子，最后收获战利品。她剪去螺蛳屁股放各种作料炒；她煮拳头大的花生陷圆子；她煮红烧肉，教我熬糖色。她说：这些都是你的爸爸、妈妈爱吃的。她让我回信给父母：儿一切都好，放心吧。
你是光，你是暖，你是人间四月天。在成长的过程中，那些来自父辈身上的善意、耐性、温暖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性的光辉，早已渗透到子女的心田里，成为他们做人、做事的道德丰碑。
父母在，不远行。已远行，且行且珍惜。我若安好，他们便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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