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鱼失去他消息的第29天。

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两个多月以前。那天并没有什么异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一个人呆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脚随意得搭在茶几，手如患了帕金森一般不协调的摊靠着把手，聚精会神的看着林书豪的采访。

鱼脊背靠在门上，头转向客厅的方向，双手抱胸，两脚交叉，默默看着他。这是鱼魂牵梦绕的侧颜，浓眉、桃花眼，即便笑着也伴有孤独的忧郁气息。鱼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还是他。

在一起两年多了，不知道有多少夜里是她哭着睡着的，从一开始的满心欢喜到如今的筋疲力尽，她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今天，怎么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鱼慢慢地走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他没有任何反应，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直觉告诉她，他有事，但是他一定不会说，鱼轻叹口气，温柔地亲了一下他的脸，回了卧室。

之后，他还是时常不接电话，鱼也是习以为常。就在失联的前几日，他像转了性一般，竟然主动给她打了几次电话，鱼一潭死水的心终于有了涟漪和波动，她想，也许，他们之间还有机会，也许......然而，之后的三天，鱼的每个电话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挂断。

那晚9点多，他终于回了电话。

“为什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点事。”

“到底是什么事？”

“我不想说行吗？”

“......”

“我忙完以后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好。”

他很少急躁的与她说话，鱼知道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好，那我就等，等他忙完给我打电话。

最开始的几天，鱼心态一直不错，毕竟这不是第一次这么等他，以往消失个三五天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一个星期之后，鱼依然没有收到只言片语，微信、qq，噢，没有这些联系方式，他们之间只靠电话维系，鱼拿出手机，解锁短信，翻到他的名字，最后一条定格在9月26日。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冷战的第六天。原因很简单，他忘了她的生日。这两年多，鱼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爱一点点得流失，她觉得疼、觉得委屈、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她曾歇斯底里得大喊、哭泣、直到彻底崩溃，可仍然没有改变什么。于是，每个月几次的情绪爆发，慢慢变成一月一次，后来是几个月一次，再后来，对于刺痛她心脏的任何冷言冷语，她也能做到，不哭、不闹。

第十天的时候，鱼绝望的气息越发浓郁了。

每张自拍都美得动人，可是眼神里的空洞和忧郁，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但她仍然没放弃，一丝丝的幻想意念支撑着她，每天将自己的生活排满，有时候她是真觉得开心，甚至走在路上都能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心就突然开始抽痛，全身战栗不已，一下子就失去了支撑她坚强地站在这个大地上的所有力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给他打个电话，打电话......

随着这种间歇性的情绪迸发的频繁发生鱼的，神经也越发敏感。

第十五天，鱼开始做梦。

梦里她总是溺水，河边、泳池里、池塘旁，她竭尽全力地挣扎、呼喊，可是回应她的只有一次次的下沉、再下沉，口、鼻、嘴里不断的涌进寒冷刺骨的水，流进她的肺部，窒息之感一次次袭来，然后在最后那个坠落瞬间，醒来。

满脸汗水，心跳加速，惊魂未定。

第十七天，鱼的身体出现异样。

不单是梦中不断的溺水窒息，而是真的呼吸困难、胸闷、心慌，严重到夜不能寐。她去医院做了相关的心脏检查，心电图、心脏彩超，结果出来，无碍。

她想，一定是最近太累了，一定是。

她请了假在家休息，可是症状丝毫没有缓解，反倒越来越重。

第二十天，鱼倒在了家里。

早上起床，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客厅，左手边的洗衣机开始晃悠，右手旁的茶几也模糊不清，她挣扎得爬到了沙发上，摊坐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砰的跳动着，速度快的像高速路上飞驰的车。窒息又来了，她像一只离开水的鱼，求生的渴望使她不断的翻腾着身体，一下又一下做着无谓的抗争，可还是逃不开死亡的命运。

鱼再次进入梦境。

她看到了一片淡水湖，湖面波光粼粼，偶尔几只蜻蜓从湖面掠过，激起点点水韵，一圈圈向外开来。几只小鱼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游着，微风拂过，湖边的芦苇随风摆动着妖娆的身体，耳边传来哗哗哗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惬意。待她睁开双眼，才猛然发现，眼前的一切如斗转星移搬变幻了模样，刚才的晴空万里已然乌云密布，蜻蜓和鱼不见了，湖水竟如海浪般汹涌澎湃，并快速朝着她涌来，她拼命的跑啊，跑啊，最终还是被淹没其中。

绝望的窒息又一次席卷而来。这一次，她觉得真的逃不掉了。然而那种炸裂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迎接她的竟是如春风拂面的舒适，睁开眼，她在湖中。

她变成了一只鱼，真正的鱼。

她有了尾巴、有了麟、有了鳃，再也不会有溺水的恐惧。湖底光线很暗，偶尔折射过来的光束有些亮眼，又似乎透出些许神秘。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意向她袭来，瞬间将她包围了，她尝到了腥臭的味道伴随着工业油漆的苦涩刺鼻，她再一次跑开，不，是游走，奋力的脱离这个不知名的物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粘稠的触觉渐渐减弱，她才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她让她有些迷惑，这是哪里？一条不知有多长的走廊，空旷、寂静却有温度，呼吸的声音？心脏的跳动？她一直走啊走，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找到了出口，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锋利的牙齿，哦，原来她在一个庞然大物的身体里。

她不看到它的全貌，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顺着牙齿的缝隙她瞄到了外面的情况，湖水已经浑浊不堪，不良厂家肆意排放的各种工业废弃物毁了这唯一的净土，所有生物就此销声匿迹，只有她侥幸存活了下来，寄生在不知名巨兽的身体里，苟延残喘。

一阵铃声将鱼从梦中惊醒，她艰难的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熟悉的一切让她觉得安心，还好只是一场梦。

鱼突然觉得左手有些刺痛，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一条约三厘米口子，伤口有些深，血液现在已经凝固干涩，只有微微的疼痛感提醒她发生了什么。

已经是上午11.30了，鱼感觉身体有些好转，决定出去走走，于是她换身衣服带着钱包走出了家门。初冬的天气难得的大好，细碎的阳光洒在脸上，一股暖意从皮肤渗入到身体的每个器官，呼~，鱼深深吐了一口浊气，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鱼走进了一家银行，自动提款机排队的人似乎有点多，她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得等，烤地瓜的大妈左顾右盼，煎饼果子的大叔忙着找钱，肯德基坐满了人，路上的行人裹着大衣步履匆匆，说话间呼出的白气，莫名戳中了鱼的笑点，她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阳光越发刺眼，鱼感到体温正急速的上升，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灼热，皮肤奇痒无比，鱼脱了外套，竟然发现手臂开始大量掉皮屑，不，不是，是鱼鳞！

怎么会是鱼鳞，怎么会！鱼抓上外套就往外疯跑，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回到了家。她甩上房门，腿一软就顺着门板就滑到了地面上，鱼鳞不断的从表皮冒出，速度快的惊人，她感觉越来越冷，身体的某些东西正快速的消逝着，窒息，窒息，又来了......鱼本能的揪住胸口，张着大口拼命的呼吸已经稀薄的空气，意识逐渐模糊，陷入昏迷。

鱼又来到了巨兽的体内，那个给她温暖、让她依靠、供她氧气的存在，终于要赶她走了。她将回到那片早已污染的水域里自生自灭。

挺好的，真的。

鱼缓缓游到巨齿旁，摸了一下锋利的尖，瞬间鳞片就渗出鲜血，但很快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带着无可奈何的绝望，鱼脱离了巨兽的身体，飞翔死亡之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鱼挣扎起身，发现曾让她痛苦不已的鱼鳞不见了，干净的地板好似从未出现过任何异物。

难道都是一场梦？

鱼不懂，也不想明白了，她只知道，曾经扎根于心里以为永远不会撼动的东西已经悄然离开，她整个人，空了。

这是他消失的第31天。

鱼走在四下无人的街，大风突起，树枝疯狂的抖动着，泛黄的枯叶从地下盘旋而上，怒吼的风如飞速旋转的子弹一般的穿过空气，直直地划向她的脸颊。

疼么？还好呢。

什么都比不上心痛。

鱼静站着，任凭狂风大作，树叶旋转抽打着早已面无血色的脸。慢慢地，她发现自己竟然腾空而起，鱼鳞再次出现、脱落，金色的鱼鳞在阴沉的空气中闪着异常夺目的光，一点点汇集一起，最终幻化成两只巨大的翅膀，毫无违和感的与她的双肩结合。

是时候了，她乘着风，飞向远方......

砰的一声，撞上了A市的地标建筑，陨落......

11月18日，A市迎来了一场大风天气，截至18时，当地瞬时最大风速达到30.3米每秒，为8-9级西北风。不仅路中间护栏被刮翻、楼层外保温坠落，还A市地标雕塑——“凤凰涅槃”顶部弯曲变形。

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热茶，看着电视的新闻报道。

一切的一切恢复正常，除了那些断壁残垣记录着这场大风的暴虐行径，人们的生活仿佛从未受到任何影响。

手上的那道伤口已经结痂，新长出的肉，皱皱巴巴集结在一起，像一只粉嫩的草履虫，突兀的横在已经透着青筋的刚毅手背周围。

看来要留疤了。

滴滴滴，手机响了，一条微信。

你我终将

化鸟变鱼

穿云入海，各奔东西

于是我们拥抱、呐喊

并放声歌唱

你若离开

便欠我一场宿醉

我若远去

则少你一声再会

“不是化鸟变鱼，我本来就是一条飞鱼。”

鱼自言自语，眼里闪烁着自信的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