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刀的当天晚上,同病房九号床的一个中年病人,死了。
病床是同一个方向,刚回病房时,可以看见病貌很吓人,惨白的脸色带着蜡黄和暗绿,像肝炎患者,也有点像僵尸。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鼻孔一抽一抽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偶尔:“哦哦”呼出大口大口的长气。
他的看护者,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慌得什么似的。到晚上九点多钟,来了很多人,最小的男孩,十四五岁的样子。他的妻子,一个中年妇女,哭着抢上前,抱住奄奄一息的病人,疯狂地摇,疯狂地叫,可是男人回答的,只是“哦——”一声拉长的太息,十多分钟后又是“哦——”一声,之后就再也哦不出来了。
母亲连忙把我调了个头,现在只能从众人的腰胯间看到一双僵硬的脚。很快,那双脚套上了一双崭新的布鞋,白底黑帮。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抬了出去。
留在病房里的人说,病人妻子在农村,六个小孩,最大的就是刚来的那个,还有个老母亲需要赡养,他自己工资只有40多块,确实家庭困难。众人无不唏嘘。
从手术室出来的头两天,什么东西都没吃,却不断的呕吐。找了医生看,医生说,是麻药在作怪,须得把麻药吐干净,呕吐才会停止。接着,是白天晚上都昏头昏脑,说胡话。唬得护士一忽儿量血压,一忽儿测体温,看注射药水。
其实对病人来说,最难的是不能喝水。本来滴水未入,又连续呕吐两三天,应该是缺水的状态。可医生只允许用棉签沾点水涂在嘴唇上,次数还不能多。到第三第四天,连做梦都在讨水喝。那天晚上,感觉湿润的棉签在唇上涂过,又分明看见杯子里只有一点水,就想,一点水,还涂什么?喝吧!便一把抓住那杯子,要往嘴巴里倒。只听“咣啷”一声,杯子碰到床沿了。
“你怎么了?”传来母亲慌乱的声音。人一怔,看着倒在床上的杯子和床下的一滩水,说:“不是只有一点水了吗?”“哪里?”这时才明白,是出现幻觉造成的失误。
这样直到第五天,才允许少量喝水。
病房里总共有12张床,都住满了,有的很罗嗦,有的也很不讲卫生。一个农村老人,尿道有病,住了半年的院,欠了90多块的住院费。医院收费的找他儿子催了几次,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又说:“你还年轻,先克服点困难,以后享福的日子还长呢。”儿子坐在那,说:“队里穷,先欠下再说。”然后就默不作声。老人也不听医嘱,把一包止痒的皮肤药,洗了伤口,痛的直喊“要死啦!”医生过来看了,也直说:“不得了,不得了!”转过头来,偷偷地发笑。母亲问医生:“那是灰锰氧吧!”医生笑着直点头。
我这里阑尾是化脓性穿孔,实际已经是腹膜炎,医生手术时在旁边开了个引流口,没缝线,只塞了一条黄色纱布。每次换药都要将纱布从刀口里抽出来,再重新塞进一条,特别痛。第一次,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全身发抖,没叫出来。第二次没忍住,“哎哟哎呦”叫了两声。第三次及以后,忍住了,牙齿没响,也没叫。
那些天,胳膊上天天打针,打到后来像木棍一样硬,要扎七八次。屁股上也是每天两针,也打得邦邦硬,忍住,不叫痛。
第五天上午,试着下床,刚走两步,脚一软,身子下坠,幸好被母亲扶住,只跌了半跤。下午又试,围着床转了半个圈,精疲力竭,上床就睡了,到晚上八点才醒来。第六天,拆线,可以慢慢在屋里走了。
但是医生觉得还不行,又住了一个星期,共15天,才放出来,这时候学校早已开学了。
出院后,伤口又捣了一年多的乱。别人开个刀,刀疤只有一线宽,这一刀,刀疤将近两厘米宽,还又红又肿,比周围皮肤要高好几毫米。不好看还次要,隔几个月钻出一个线头,隔几个月钻出一个线头,线头周围还带着脓。每次都要去医院,在门诊做个小手术,然后理疗。刀口总共缝了五针,线头就发了五次炎症。将近两年的时间,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