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听过一个童话,故事讲的是一位非常美丽善良聪慧可爱的公主。
跟所有热播剧里的玛丽苏女主角一样,公主有天偷偷出宫游玩的时候看到一个小乞丐,因为偷窃被抓正在被店主责骂,劝阻无效之后,公主“机智的”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店主的房子,然后趁机拉着小乞丐逃跑,途中遇到了邻国王子的车驾,发现这个小乞丐居然是王子失散多年的弟弟,王子被公主的善良勇敢所打动,于是提了亲,从此,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中学的时候,一天上课前老师宣读了一则见报的新闻,大意是有个女孩救助了一个流浪汉,不仅给他倒水,还让他去自己的家里歇脚,刚巧当天家里没有大人,流浪汉见财起意,将小女孩打晕绑进了洗手间,把她家里的财物洗劫一空之后扬长而去。
末了老师说,你们也长大了,多长点心,别整天活在童话世界里,也别滥用善良。
原来生活真的不是拍电视剧,原来并不是每一次好心都能得到好报。
2.
小A发现宿舍出了内贼,是在那个临时决定逃课的午后,当她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宿舍里那个最沉默温柔的女孩,正时机慌忙的掩上宿舍里那个富二代女孩的抽屉,手里的零钱还没来得及藏好。
那女孩见状,抱着小A的腿就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大哭,一边哭诉自己“母残父瘫奶奶多病”的悲惨经历和“她家那么有钱我拿一点她不会发现的”,一面苦苦哀求小A不要告诉任何人。
善良的小A于是守口如瓶,连宿舍里跟她关系最好的朋友都没透露一丝一毫。
直到有一天,隔壁宿舍里一位同学抽屉里的三千元不翼而飞,案子破的很快,那个偷窃成习的女孩很快被学校揪出来处分批评,而小A因为替她保守秘密被当作“共犯”,虽然没有被通报,却因此再也跟她竞选的学生会主席职位无缘,在走廊遇到同学,都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很久。而那个她“保护”过的女孩,因为怀疑是她告密,投给她的白眼,竟比别人给的更怨毒一些。
小A委屈的大哭一场“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偷东西的是她又不是我,我不过是看她那么可怜,同情她罢了,善良怎么就有错了呢?”
善良怎么就有错了呢?
她大概还不懂得,无智之善,等同于恶这样的话。
3.
《红楼梦》里,贾家有一位小姐叫迎春,人送外号“二木头”,第七十三回时候,迎春的奶妈偷她的首饰出去当钱的事情暴露,而迎春跟她的丫鬟绣桔有这样一段对话:
绣桔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哪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
迎春道“何用问,自然是他拿去暂借一肩儿,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送回来就完了。谁知他又忘记了,今日偏又闹出事儿来,问他也无益。”
等到事主进来跟绣桔对质的时候,迎春又说出这样一段话:
迎春忙止道“罢,罢,你不能拿了那金凤来,也不必牵三扯四的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不妨碍着你什么,你出去歇息歇息倒好。”
当宝钗和探春出面来处理这件事的时候,迎春居然自顾自的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去看,对自己的切身利益毫不关心。在整部《红楼梦》中,迎春都是个没有什么个性的角色,不喜与人争执,又总担心惹得别人不高兴,所以宁可自己受些损失也要和一把稀泥不愿生事。
做人到了迎春,便成了“滥好人”。
他们以为忍气吞声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途径,秉持着这样的做人原则,一退再退,直到蜷缩进一个无法再被外界挤压的角落便出来普渡众生。
“吃亏是福,宽容最大”,“无论如何都要忍让”和“不要总跟别人计较”是这些人最常见的口头禅,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则是他们应对外界的唯一招数。
这样的“滥”其实并没有多少恶意,他们只是不知道“善良”的分量到底有多重,所以也不能真正的负起善良的责任。
4.
接着说《红楼梦》,我最喜欢的丫头平儿,曾经在第52回的时候也做了一件“包庇小偷”的事,平儿的镯子被宝玉房中的坠儿偷走,做为管家王熙凤的得力助理,平儿查明真相之后并没有声张,甚至也没有当面责问,只是偷偷的将宝玉房中那事儿的大丫头麝月叫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解释一番了自己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也不希望其他人声张出去的立场,平儿那段话这样收尾:
“所以我倒叮嘱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儿,别和一个人说。再者老太太,太太听见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主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天雪化尽了,黄澄澄的迎着日头,还在那里,我就拣起来了。”
单看这一段,有没有觉得平儿的举动看上去跟迎春其实很像?可是话锋一转,平儿接下来的那句话却是:
我来告诉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了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儿打发出去就完了。
她善良吗?当然,可是她并不傻。
不质问不代表原谅,不声张不代表翻篇儿,而不原谅从不意味着赶尽杀绝闹得天下皆知让人颜面无存。
蒋勋先生对平儿这一举动的评价是“虽然她从不利用是非,可是并不是没有是非。”
只有心中有是非,才能够有资格行使善良。
善良从来都不意味着“无条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好”,从来都不等于“好脾气”,比起停留在道德层面的自我修养,它更像是一场智商情商判断力的角力平衡。
我们习惯将心中的负能量当做猛虎,给它拴上铁链以防它们乱跑伤人,但很多时候,被有意或者无意纵容的善良才是真正的元凶。
它比一切负能量都更加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本身不是罪恶,却让人因此宽容罪恶,它本身最为柔软,却是绑架自己和他人的不二利器。
你不需要负担善良本身,却需要承受一切行使善意所带来的后果。
或许这就是善良的沉重之处,也是它最可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