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整理以前的日记，92年的那本，那时我还是新兵。
真的，如果不是有日记，我都忘了那个年龄，那个地方发生的那些事情。很多事情，在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而细节，幸好留在了日记里。
今天看到的这些日记，我流泪了，在20岁的年纪，刻骨铭心的不是爱情，而是友情。曾艳、曹攀，我们一起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十个月，当初朝夕相处，以为就是地久天长。猝不及防的变故把我们分开，也以为从此孤寂黑暗。但生命啊，哪会如此简单。
我们仨的友谊应该是从到医院开始的，新兵连时，大家都处得差不多，又累又紧张，还不是很适合友谊小苗的生长。
新兵训练完后，我们一起分到医院，还没分到科室时，我们都住在医院大门旁边的一排房子里，每天还要安排出操训练，但每个寝室会有一个人留守，不知道为什么会留人守寝室，但我们都很喜欢留守，可以不出操，可以在寝室睡觉。记得那天，我收到妹妹的信，她在信里说爸爸去五爸家被他们家的人轻视的事，我在被窝里哭得稀里哗啦。出操时间到了，那天本来该曾艳留守，她看我这样，主动要我留下，她去出操。曾艳其实是个懒散的家伙，她那天很让我感动。
后来，我们分到科室。我分妇产科，曾艳分检验科，曹攀分放射科。我们越走越近，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散步。有一次，曹攀突然在放射科给我来电话，叫我快过去，曾艳在她那儿哭。我赶紧跑去，曾艳坐在放射科外面的凳子上哭得一抽一咽的很伤心，曹攀站在她身边，苦笑不得的表情。能让曾艳哭的事一定不简单，她长得人高马大，性格也是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我问曹攀，曹攀说，曾艳端了盘子去手术室查血，看到了一个车祸的病人，然后……然后……就吓哭了。我顿时不厚道地哈哈大笑，曹攀也跟我笑，止都止不住。
曾艳有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新兵又必须剪短发，曾艳的头发就如烫了一个爆炸式的发型，非常惹眼，刚开始中队的领导还误以为她去烫头发了。曾艳每天的工作就是端盘子去各科室查血，不知怎么就吸引了一些男兵的注意。我知道有男兵想约会她，她回来跟我讲，无情地把那人嘲笑了一番。但后来，不知道谁哪一个，终于触动了她的芳心，曾艳恋爱了。
恋爱的曾艳和她大大咧咧性格一样，对什么纪律、作息时间都满不在乎，经常留我和曹攀在寝室提心吊胆等她，怕查房发现她不在。担心的事很快发生了，有一天，很晚了，我都要睡着了，曾艳到我床边把我推醒，说她被指导员抓住了，她回来的时候，指导员就在路口叫住了她。她一下就惶恐了，怎么办？怎么办？
记得第二天，我、曾艳、曹攀都坐在我床上商量怎么写检查，我执笔，曾艳懊悔地坐在一旁，曹攀在安慰她，同时也不时教训她几句。这个事，最后曾艳好像以挨一个处分的惩罚而结束。但我觉得她好像也并没有改悔收心，她还是和那个男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恋爱关系，只是后来谨慎了一些。
曹攀瘦瘦高高的，走在外面是个很打眼的漂亮女兵。她说话温温柔柔，时不时给我们撒个嗲。有时，我上了夜班，不想起床吃饭。她跑过来：苏妹，你吃啥子，我去给你打饭。她比较容易动感情，谁对她好，她友情马上就过去了，立即就如铁哥们一样和别人出双入对。但一旦友情上受了些打击，立马又回到我和曾艳身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我们仨是铁三角。
还记得那年的十月，酷暑后重庆最美的秋天。我上夜班时，曾艳常常陪着我，我们坐在科室外面的石凳上，看对岸重庆的夜景，聊天、吃东西，好晚了曾艳还舍不得回去。
我们谁也不知道，猝不及防的分别就近在眼前。总队要来我们中队选通讯兵，名单里有曹攀、曾艳。
她们走的那天，也是我在部队第一次参加自考的日子。这是我那天的日记：
1992.10.24 周六 阴
今天下午考第一科《政治经济学》，我刚走出宿舍，曾艳马上跑出来叫我等她，要和我一起上弹子石。曹攀也要去买东西，我因为要赶时间，曾艳又要打发一个来找她的男兵，所以我和曹攀就在前面走了，来不及等她。我叫曹攀等曾艳，我一个人上去赶车，曹攀拉着我说，“现在重要的是你啊，她没关系的，她陪我去买水果，我送你上去”。我们只好先上去，一步三回头，老远仍不见曾艳的影子，也许她赶不上了。我和曹攀正走到转盘那儿，突然一回头，曾艳！远远的我发现了她正向这儿冲冲跑来。我向她招手，“曾艳……”，她见了我们，忙跑过来。曹攀说从没见过她这么快过。曾艳拉着我的手说：“无论如何也要送你上车的”。我鼻子一酸，低下头拉着她们向304车跑去，我上了汽车，曹攀向我招手：“好好考”。曾艳难依难舍地盯着我。
多好的朋友，可今晚，要送的却是她们，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分离？为什么？我的眼泪冲到眼眶，我不敢再看她们，也不敢再想，汽车开动时，我的泪终于滚落下来。
下午考完回来，老远看见她们便欢快地冲过去，“曾艳，曹攀”！一下午我们都呆在一起。曾艳连火锅都不想去吃。傍晚，我们三个一起挽着走出去，曾艳叹道：“再走最后一晚”。“你别说了”我鼻子一酸，眼泪又要往下掉，幸好有夜幕作掩护。我用手帕悄悄擦去泪水。在外面，我给她们买了一袋“老四川”牛肉干，曹攀一再阻拦我，我执意要买。回到寝室，我和曾艳坐在一起，曾艳哭兮兮地说，“你以前帮过我好多哦”。我打断她：“你别说这些了”。她仍接着说：“离了你我怎么办哦”？听她的话，我再也止不住眼泪汩汩而下，我伏在枕头上，泪水串串。王静媛进来安慰我别难过，说着安慰话。曾艳低着头。8:15、8:20、8:25，还有五分钟了，我擦干眼泪，不要哭，好好地为朋友祝福吧。我帮她们提了行李出去上车。……车子开出了医院大门，这熟悉的路，以后只留我孤独的身影。曾艳再也不会拉我上弹子石，我再也没有机会和她一起在这路上悠闲地散步、吹牛、吃吃笑笑。再也不能了。曾艳、曹攀，离你们以后，我该怎么过？和你们在一起，我从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上夜班，曾艳要陪我到深夜，就是上厕所，你也要伴着我。曾艳，在我记忆里，除了上次你探亲，我们几乎没有分离过。以后在病房，我也不能在你身后调皮地喊：“嘿，曾sir”！你也再也不会从放射科、检验科给我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已帮我打好了饭菜，再也不会了。我在车上一路都在流着泪，曹攀坐在我旁边安慰我，曾艳隔着曹攀紧紧抓着我的手，一刻也不放松。
在火车站，我帮她们提行李上火车，我真的无法意识到这已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刻，我靠在曾艳肩上，拉着曹攀的手。火车就要开动了，列车员催我们下车，我含着泪跟她们告别：“曹攀、曾艳，再见！”“苏，春节来呵。”曾艳向我挥手，她难过地把头转向车外。再见了，亲爱的战友，我亲爱的伙伴，我会永远珍藏我们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