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们谦卑的微笑着,看见了每一个拆迁户都会像奴仆见了主人一样点头哈腰。这可能是香港一百多年来殖民化的结果,他们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这种奴仆型的官员。而在内地,我见得最多的是下级对上司一个劲的点头哈腰,同时堆出一脸讨好的媚笑。看来,我们这个社会和他们这个社会的性质还真有很大的不同和本质的区别,尽管我们同属一个中华民族,有着共同的母语,但公仆这样一个词语,在香港得到了明确的解释。很多事其实很简单,但一旦出现了理解上的偏差,就会引发复杂的社会问题,甚至是根本性的危机,不能不说,香港的清拆比内地的强拆更表现出了人类的理性和必要的耐心。
2、应该说港英当局作为一个殖民地政府,对殖民地的文物保护还是相当尽职的。除了最后一排无绕过去的、不得不拆的老屋,他们把幸存下来的房子小心翼翼地保证上来了,将三栋屋列为香港永久性法定古迹,并对三栋屋进行了修缮改造,把这里建成了一座客家建筑博物馆。这也让我多少有些失落之感,我到这里来,原本想看看一个原汁原味的客家围村,现在却是来参观一个博物馆。这两种味道是不一样的,然而这是事实,我只能默认。现在,你在香港的任何一个角落也很难找到一个原生态的村庄,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城市的一部分,而现代人似乎需要比乡村更坚硬的城市来作为肉身的硬壳。
3、客家人走到哪儿,就会把树栽到哪儿。每走到一个客家人的村落,你第一眼看到的肯定不是房子,而是树。在他们的天性和习俗中,对植物都有着虔诚的崇拜情结,崇尚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共生。
4、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了,没想到一座原汁原味的老房子竟是这样子,其实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风雨剥蚀和烟熏炎燎之后,在被白蚁反复蛀鉵之后,它早已千疮百孔,哪怕是雕栏画栋,也早已残破不堪。我突然发现,那些所谓的原汁原味、原生态,听起来妙不可言,实际上也是一种人类的美丽幻觉。这世间不可能有任何东西可以原汁原味、原生态的保存下来。就像那旧照片上的老房子,已经似乎摇摇欲坠的危房,你如果不赶紧进行抢救性的修复,他命定的只能是倒塌,而且很可能倒塌在人类自身上。
5、这也是香港人干事的性格,严谨到每一个细节,绝不将就,宁缺毋滥。而对屋内装饰的修复,必须细心地一点点挑起被烟火熏得发黑变黄的面漆,探悉原来的底色,这样才能达到最逼真的效果。经过如果精细的修复,那重新粉刷的漆色,看上去并没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依然古朴,古色古香,而且和周边的木饰颜色非常协调。
6、香江,那不是一条江或一条河,而是一条很小的溪流。又或许是香港太缺水了,才把这样一条小溪叫做香江,让我们有人太多的想像。香港缺的缺的不是水,一个拥有大海的地方,怎么会缺不呢。她缺的是一条可供数百人畅饮的河流。
7、几个世纪过去了,澳门人还喜欢说这些旧事。只是早已抽去了昔日的情绪,变成了纯粹的故事。这不是因为澳门的健忘,而是因为她的宽容,当所有的恩怨超尘出世后,华人特首替换葡萄牙人总督才有可能更新年好接近于一种仪式,一面旗帜落下却不见人头落地,一面旗帜升起却不闻枪炮声响起。即使有炮声,那也是在雄壮优美的乐曲声中鸣响的礼炮。连炮也仪式化了。
8、中国失去了太多的机会,又岂止是后来失去了这个澳门。早在朱载垕登基之前的150多年,郑和就率领大明帝国的远洋船队浩浩荡荡出发了,船队途径澳门,停泊在澳门南湾,郑和豪华的旗舰就像一座建筑在水上的流动皇宫。那时澳门和香港一样,还是个荒凉的小渔村。郑和对澳门同样也视而不见,在他的航海日志里没有出现“澳门”两个字。或许他也曾在落日的余晖里回望故国的无限江山,然而,在他眼里出现的是江山之间的帝京。除了皇帝他看不见还有别的,这个以整整一生放浪于幻路的旅者,甚至没有看见过大海。他的船太大了。航行海上,他依然满怀大陆情结。他驾驶的似乎不是船,而是帝国的一块陆地,凭着制作精良的弓箭与利刃,在冷兵器的时代向沿途经过的蛮夷之国炫耀着自已的武力。那时他是在这个世界上走得最远的人,可他却不知道自已走得有多远。
9、莲花山是澳门的象征。我的第一感觉不是看见了山,而是像视野里刹那间绽放出一朵莲花,停在半空。那是真正的仙境,绽放的花瓣中观音在光天化日下显形了。在中国众多的神衹中,观音是离大海最近的,她与穷苦渔姑化身的女神妈祖一样是中国人的海上守护神。每一个出海的渔人、船工,都把生还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我开始确信,海是观音唯一凝望的东西,大海因她的凝望而平静,这也就是她凝望的全部意义。渔人和船工只追求平静,平静是海上生存者的信条。
我惊悸了一上,没想到莲花之中除了观音还藏着一个炮台。开始我还以为这是中国的炮台,看见炮台上基脚一侧的洋文,我才知道它是葡萄牙人架设的。他们架起这门大炮,自然是为了守护海上的平静。同样是为了平静,中国人寄希望于一个泥塑的观音,葡萄牙人架起的则是火炮。我脑中一直很模糊的阴影突然清晰起来,中国之所以陷入那种支离破碎的悲惨境地,除了埋怨那些不中用的帝王将相,肯定还有一些最秘密最诡谲的原因,它就藏在我们每个中国人血液中。
10、侵略者和殖民者其实是不可混为一谈的:侵略者充满了进攻性,给人一种尖锐赤裸的力量感; 殖民者因生活优越而惜身爱命,基本上是采取守势,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已的既得利益。
11、澳门很小,但赌城很大。在很多人看来,澳门和赌城几乎就是同义词,而且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堪与蒙特卡洛、拉斯维加斯并称的世力量三大赌城之一。
12、1961年,葡萄牙海外省又颁布法令,对澳门网开一面,准许澳门将博彩作为一种“特殊的娱乐”。这是一道很暧昧的法令。既然是“特殊性的娱乐”,赌博是可以的,但开办赌业可不可以?赌业不是娱乐,而是一种经营,目的是为了赚钱,这是否又具有合法性呢?其实,葡萄牙政府是“欲抱琵琶半遮面”,他们的意图,还是看到了赌业对澳门经济发展的推动力,他们也无法给澳门找到比这更强劲的推动力。
十年的专营,何鸿燊以崛起的方式,为澳博也为澳门打造了一个标志性建筑------葡京。澳门从此有了两个齐名的标志,一个是历史性标志------大三巴; 一个是澳门现实的标志------葡京。
13、你想飞也只能是在笼子里飞,那不是飞,那是挣扎。所谓赌徒,也是内心里挣扎得最厉害的一种人。很多赌徒就是在这种花样百出的赌博上,以几何级的倍数追加赌资,直到输光了身上的最后一个筹码,甚至输掉了身家性命-------听说过,但没有亲眼看见过,那些从鸟笼里跳出来的赌徒绝对不止一个,这也是他们唯一能挣脱 那只鸟笼的方式。
14、谁都知道,赌场不是银矿,而是“采矿”的机器。任何赌博机都不能生产出钱来,也不能生产出任何物质,博彩业所有赚来的钱,不是生产的增值,而是社会财富的一种非典型转移,说穿了也就是一种巧取豪夺。这种非典型性,也就是澳门的特色。在别处赌博和开赌场是非法的,在澳门是合法的。
15、一直到今天,澳门经济发展的大格局,仍然在何鸿燊的思路中延伸,以博彩带动旅游业,而博彩和旅游,就像两个前后驱动的轮子,也是带动澳门经济社会全面发展的双引擎。
16、凡人皆有赌性。人生就是一场博弈。如果赌是一种罪孽,也是人类的一种原罪。尤其对于像我这种来自内地的中国人,那些大大小小的赌客,无论有钱没钱,无论多么吝啬的人,一进赌场也会变得格外慷慨。这其实是一种奇怪的心理。一个厉行禁赌的国度,却摇拥有世界上最多的赌徒,越是禁止的事情越是让人跃跃欲试,这里面不仅仅有逆反的心理,还有人类天性中的很多复杂的元素在起作用。
17、我暗自庆幸,澳门人没有重修这座门,没有把它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如果换了内地的某座城市,一定早就这么干了,他们甚至连《红楼梦》和《聊斋志异》那些小说中所写的,也要在现实空间中弄出逼真的模样。可再逼真,也不是真的。澳门是率真的,这里的历史城区是原汁原味的,你看见的一砖一瓦,无一不是奇迹般的遗存,那些你看不见的东西,其实也并未化为虚无,而是融入了一个更深远的境界里,以一种永不磨灭的方式,亘久地伫立在只属于它的那个时空里,这也正是澳门历史城区的重叠影像,只有两者一起被理解了,城市古老而真实的内核才会显露出来。
18、一座城市,能示人的一面永远只有三分,另外七分是那种叫感觉的东西。我对澳门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那就是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里的人在精神气质上达到了几近完美的统一。澳门透露古典的悠闲与从容。走进澳门的历史城区,仿佛自已也进入了历史的某个章节,也会变得悠闲、从容起来。但澳门又不缺乏现代人的宽阔与高度,这样的宽阔与高度不仅只是一种视觉,还有一种精神本能的营造。它很小,但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如此,才会透出一种举重若轻的大气,才会让古典与现代的转换舒展流畅,犹如行云流水。这也是澳门又一重叠的影像,古典和现代在她身上共存,既是双方的暗示,又是互相的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