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故事要留在过去

遇到阿雅的时候我二十岁,她称我为悲情诗人。其实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但因为是她说的,所以我也就接受了。我喜欢她这么叫我,因为我喜欢她。

她称我为悲情诗人的时候我和她正在操场的跑道上散步,我穿了一个大裤衩花背心,还有一双已经磨得不像样子的人字拖,一头不像样子的长发,简直看起来就是个流氓,而她却穿了一个连衣小短裙,扎了个马尾,收拾的就是一个乖乖女. 在操场跑步这种事一般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除了阿雅,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把她当作我唯一的朋友。

在这之前,我和阿雅并不是很熟,甚至从来都没有说过话,我也只是知道周围有这么个人而已,直到那天体育课结束的时候,我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遇到了阿雅。她背一个大大的红色书包,眼睛上还架着一副极不和谐的眼镜站在路边,我走上前去和她打了个招呼,她说自己也要去食堂,我们便一起走了过去。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的对面,沉默不语,我只顾低头吃饭,甚至连话都未曾多说几句。就在那之后,我们便成了好朋友。

我二十岁的时候我想要做很多事,像一个疯子一样,精力旺盛到极致,有各种各样的兴趣,什么也都要去弄一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静似得,结果一整个精力最好的年代,我都干了些什么屁事,一事无成呵,倒是把浑身的精力如潮水般全部卸去,到了某个时刻,变成了一个沉默不语的家伙。什么也没有做成,反倒是消磨了大好的青春。一想起这些,我就难受不已。可又有什么办法,岁月啊这狗娘,还真是太无情。

二十岁的时候我正在西安读一所大学,称不上好也不能算是坏吧,总之是在混着生活。对于生活,我理解为在一个泥潭中不断想要洗干净身上的脏东西。我的身上不脏,唯一脏的只是生活本身罢了。在我不断的滑入泥潭深处并快要被吞没的时候,我体验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失落感,你明明知道这种状态不是你想要的,可你却逃脱不了这种状态。

阿雅说起她的男朋友的时候总是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就像在叙说一个跟她完全无关的人的故事一样,我默默的听着她的故事,波澜不惊。

我怎么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一种什么状态,她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题,还有我要在一个不能称得上完全熟悉的女孩面前静坐着听她讲另一个人的故事。或许是她想要说,而我想听罢了。

有的时候,我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时候的我看起来就像个木讷的呆子,当然,在别人看来更像个傻子,对于这些描述,我从来都是无所谓。当我习惯了不说话,那么又怎能轻易的再开口呢。可能在别人看来这个就有些死板了,但于自己却是满心欢喜。似乎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谈的人,与人交流也每每陷入窘境,或许他人正陷入语境中不会发觉,但我无一例外总能游离于其外,令他人渐生无聊之感。因为这个缘故,我的朋友总是很少,因为几乎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好朋友是一个不解人意的傻子。

不过虽是如此,但阿雅还是拿我当做好朋友,我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有了一个好朋友,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后来阿雅告诉我,拿我当朋友是因为她觉得我有悲情诗人的气质,她很喜欢。悲情诗人我不太懂,但我喜欢她的喜欢,我也就很开心的和她做好朋友。

之前我有说过,我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家伙,因为总能游离于别人所言之外,便大多数时候,总是一人独处,也倒有一些欢乐。不过对于阿雅,似乎和她在一起要比我一个人独处时多些欢乐,我们聊天的方式也和别人的都不同。其他的人聊天都是在说自己,从头到尾,由始自终,每一句话似乎都无法离开自己,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有多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其他人,似乎不把这些话说出来便不舒服,就不能高兴,就无法找到话题继续聊天。我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每个人总是在说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弃谈论自身,去谈论别的呢。

阿雅在这方面倒是和其他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她便从来未曾谈过自己,所以直到现在我对她还不是很了解。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在谈论一些和我们无关的事情,对于这种状态,阿雅和我都非常喜欢,她说这样才好玩,对于此,我也非常赞同。

在一开始的时候,阿雅和我讨论的全是她那个远在外地而我并不相熟的男朋友,至于为什么会聊这样的话题,完全是因为我的沉默和阿雅的健谈。在我们之间,谈话的方向几乎从来都由她掌控,我是一个耐心的聆听者,听她讲着别人的故事。

那个家伙我认识的时候是在高二那一年,那个时候的我比现在还要瘦小,背一个大大的运动款红色书包,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时我留一头短碎发,穿着二十六中那近乎烂大街且毫无特色的校服走在回家的路上,夜晚的西安市很美,灯光闪烁,照出一道道的宏光。

我家当时就在学校附近,住这儿完全是因为家里考虑到我读书的缘故,妈妈毅然辞了工作,就在学校的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给我当起了太子陪读。对于这种决定,我甚至无话可说,几乎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反对这一切的发生,幸好后来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妈妈偶尔会离开几天,这才令我看起来不至于太过依赖他们。

学校对于走读的学生还是很不错的,之前准许我们可以提前半个小时回家,现在已经改为一个小时了,而住宿生就睡得更要晚一些了。这是当时学校的校长在周一的大会上说的,大概一听似乎还令人满意,可如果一想到那曾经发生的事情,便不禁让人悚然。阿雅说到这的时候不由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到。

之所以改时间回来学校完全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个晚上回家的女孩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强奸了,那女孩的教室是在斜对面的教学楼上,我曾经见过她好几次。那女孩是高三的学姐,人挺漂亮的,笑起来让人觉得很是温馨,可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在她的身上。第二天,当我到学校的时候,大家都说着那可怕的事情,气氛似乎在那天紧张到了极致。

当时我坐在四楼教室靠窗的地方,正是下午最炎热令人昏昏欲睡的数学课,我脑子混乱到了极致,数学老头所讲的公式一直在我的眼前打转,根本就无法听的进去。死撑了一会儿,我终于决定放弃挣扎了,决定看看窗外,换换心情,就在我望向窗外的那一霎,一道白色的影子便从上而下掠过,不及我反应过来,我便听到了一声重响,然后便有人大喊起来,动静似乎不小,连正在讲课的数学老头也停了下来,扶了扶眼镜,满脸疑惑的看着我们。为了看清那道白影,我赶紧站起来看向窗下。

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天下午我所看到的景象。有时候,无法忘记一些事情是一种更伤的疼痛,因为无法掌控自己,便极容易陷入一种困境,深受其折磨。

是那个学姐,那天她一身雪白的裙子被血染成了紫色,头发披散在肩头,远远看起来就像婴儿睡在那儿一般。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四月的阳光还不如六月般娇艳,但在那个染血的下午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后来,学姐的家人来学校拦住了校门口,要求学校给个说法,那女孩班的班主任被堵在了自己的房里不敢出门,一口棺材横陈在学校的大门正中,拦住了仅有的出口,女孩的妈妈和奶奶早已哭的眼睛浮肿,声嘶力竭,无论是谁看到,总会不忿于学校的无动于衷。那口棺材在校门口摆了三天,哭泣的声音便在校园中环绕了三天。听的人不禁瘆的慌。学校开了一道小侧门,正门彻底的关闭,直到十几天一切恢复如初才作罢。

我给你说,这是我遇到过最可怕的事了,我再也不要遇到这样的事了。世界啊,请你温柔的待我好吗?

阿雅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

然后绿茶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绿茶就是我的那个男友···后来他去了外地,而我却留在了这里。

后面的故事我几乎再没有什么印象,无论阿雅如何告诉我:我男朋友人挺好的,不但大度,还善解人意,理工男,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有时候突然耍点小浪漫,把我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那男孩或许真的不错,阿雅也爱着他,可我为什么要记住这一切呢?

他只是阿雅的男朋友啊,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听着她们的故事,用一句干涩的“哦”算作回应。

阿雅也不生我的气,她女汉子般拍我下,然后来一句:都是哥们嘛,得知根知底,来,说说你的感情史。

我唯唯诺诺,竟然丝毫不像阿雅这般爽快。

想想那个时候真是蠢,一个大男生和一个小女生聊天竟然会被小女生把话题带跑了,不知道是自己情商不够,还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我两浑浑噩噩的散着步,一起吃饭上自习,陪她打热水,陪她挂吊瓶,一起胡侃八侃,整天没个正行。

有一段时间她和男友吵架,拉着我在操场罐啤酒,哭的梨花带雨,这竟然是我认识她以来她第一次这般姿态,哪里还有女汉子的架势,就一柔软姑娘。几瓶啤酒下肚,倒也胡言乱语,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个时候我在想,我到底喜欢她哪点呢?她不是很漂亮那种类型,身材也一般,除了收拾一番还有一番风味,一开口知性到极致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了。可就是喜欢,心里不知想着了多少次,和这姑娘能一起走过这狗日的岁月,该是多么的美好。

然而我知道这些话我是不会说出来的,我无法轻易的开口,大概是内心恐惧某些事一旦说出来便失去退路吧。

内心纠缠性格懦弱思前顾后的文艺青年最为可怕,而我偏偏却是这一类的,还真是拿自己没有办法。

有一段时间,周围的朋友调侃我们是有名无实的男女朋友,我心里却暗自窃喜想着什么时候流言能传成真的该有多么好,直到后来阿雅一句:咱两纯纯的哥们儿关系,别在乎那些人闲言碎语,让他们说去吧。

然后就这样,竟然直到毕业。

就这样我们两个保持这种奇怪的关系竟然直到毕业,期间我和一个学妹开始恋情不到一月迅速分手,分手是学妹提出来的,她说我不关心她,我们不像是在谈恋爱。我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来大醉了一场,醒来跑了一趟马拉松式的长跑,便好了。

阿雅后来和我聊天,人学妹为啥和你分手呢?是不是因为我啊?我用浮夸的语气回应着:当然是因为你了,那要不然呢?她哈哈大笑,说是请我撸串,算是道歉。就这样我两又喝倒在烤肉摊旁边。

扶她回宿舍的楼下,被宿管大妈恶狠狠的训了一顿,说是女孩这样子太放浪,不像话。谁知阿雅竟然指着我大声说道:那是哥们儿,我们是哥们儿,哥们儿在一起怕什么。气的宿管大妈直跺脚。

后来因为这一句,她在女生中出了名,14号楼的女生都知道出了位与男生称兄道弟的主儿。

阿雅要入党,过来问我要不要入,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却自言自语起来:你这货就是一闲云野鹤,让你入这就是作死,我真是蠢了。我在一旁没心没肺的笑着,对啊对啊,我是打死都不会入的,以后你入了可就成党的人了。她捶我一拳,我也不生气。

聊天时候,阿雅突然问我:哎,你说像你这种,自由散漫,颓废的文学愤青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本公子可要一直颓废下去呢,你把心放肚子里去。

她突然转了性子般来了一句,我觉得你这货像一阵风,太飘忽了,文艺青年是不是都这样。

我问她,我像风在飘吗?

飘,飘的厉害。你这样,以后怎么和人姑娘好啊?

不是还有你麽?

去,本姑娘名花有主了,再说了,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和一阵风好的。

哦。然后我们再也没有什么话说了。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像之前散步喝酒撸串了。

阿雅要考研,而我也不得不恶补三年来欠下的英语,两个人见面也只是淡淡的一笑,轻轻的打个招呼,擦身而过大抵便是如此吧。

后来的后来,我去了外地工作,而阿雅则考去了西安本地的一所大学。

我出差满世界的乱跑,居无定所,倒还真挺像一阵风的。阿雅也有模有样的迈起女生的步伐,像个文静的大学生了。偶尔在网上聊几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题,倒也轻松自在些。

现在什么都很好,只是那年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201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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