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清秋,落日余晖,江水默默,江山依旧。
你,稼轩,带着满腔的杀金报国恢复中原的志气已然南归十二年。
十二年啊,一个轮回!当年血气方刚志气云天,跃马横刀驰骋沙场,奔突千里手刃叛将的英雄少年早已痛失钢刀利剑,只能在建康这六朝古都,投闲置散。
当年儿郎出走半生,归来还是英雄。只是英雄早已无用武之地。
在这偌大的建康城,唯有那赏心亭还可登临,还可遥岑远目,北望收复无日的中原,南望仅存半壁的山河,去看看你魂牵梦萦的故国,去看看你日思夜想的故乡。
稼轩,你带着怅惘终于登上这建康城的赏心亭,极目远望,期遣内心悲愤之情。
此时秋高气爽的南方,天高地迥,亭前江水滚滚依旧默默流向天边,不知何处才是它的尽头。
那层层叠叠的远山,如碧玉,似螺髻。
夕阳西沉,余晖洒在这座亭这条江这片山,远处失群的孤雁传来阵阵哀鸣。
稼轩,此后你不也曾说:“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只是,此时的你还在期待,期待偏安一隅的统治者终有一天能明白你的满腔热血,江山如画,奈何只剩半壁!中原北望,奈何收复无日!吴钩还在,奈何闲置身旁!
你痛,你伤,你愤,你苦!
可这辽远空阔的天地,可这无穷无尽的人间,竟没有一人是你的知己!统治者无心收复失地,有志之士不曾视你为自己人,对你猜忌排挤。
稼轩,无人知会,你登临之意,哪怕你把栏杆拍遍!
可你拍打栏杆无人会的郁闷不平之气竟穿越千年,于万千人中,让我听到。
稼轩,于是我穿越千年,趟过历史滚滚洪流,与你在建康赏心亭相遇。
我站在你身后,看着你,在落日斜晖里健硕挺拔的身影;看着你,眺望眼前静默的如画的江山;看着你,左手抚着入鞘的宝刀,右手一遍遍拍打栏杆……
稼轩,我站在那里,好想对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稼轩,同是豪放词人,为何你就不能学一学你的前辈苏轼,自如旷达洒脱轻松的去看得生命中的挫折和不如意?
稼轩,同为风流才子,为何你就不能学一学柳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致力于词的艺术创作,成为街头巷陌人人追捧的大腕?
稼轩,你既自号稼轩,为何你就不能学一学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你既自知刚拙自信,不为众人所容,你豪迈倔强执着北伐,早就难以在畏缩而又圆滑、嫉贤妒能的官场立足,为何不能转身离开?去做一位啸傲山林的隐逸高人?
稼轩,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对你说,因为我懂!
我懂你太爱国家,太爱百姓,太爱朝廷。
你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你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四十年,二十年被闲置,二十年被任用竟三十七次被频繁调动。你不计较为五斗米而折腰,只要你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着地去工作。
你行伍出生,以武起事。“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才是你终身追求,笔走龙蛇,挥洒宣纸从不是你志向,而只是你遗憾的叹息无奈的自嘲。
稼轩,于你而言,你所处的时代是你难以言说的痛;于我而言,正是你所处的时代才造就独一无二的你!
你不会是苏轼,纵你也豪放如斯;你不会是柳永,纵你也风流如斯:你不会是陶渊明,纵你也曾羡慕隐逸生活!
你只能是你,纵你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那也是用刀和剑刻成的。
我站在你身后,看你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听到你再一次坦露心迹: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稼轩,无需唤取,我愿是你的红巾翠袖,揾去你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