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初读郁达夫的《住所的话》,开篇一句即道出了中年的况味:
自以为青山到处可埋骨的飘泊惯的流人,一到了中年,也颇以没有一个归宿为可虑,近来常常有求田问舍之心,在看书倦了之后,或夜半醒来,第二次再睡不着枕上。
那时尚未读懂,只是觉得这句子实在好。过目难忘。
年轻时候的郁达夫喜欢到偏僻的地方旅行:
偶或遇见些茅篷泥壁的人家,遇见些性情纯朴的农牧,听他们谈些极不相干的私事,更可以和他们一道的悲,一道的喜。半岁的鸡娘,新生一蛋,其乐也融融,与国王年老,诞生独子时的欢喜,并无什么分别。黄牛吃草,嚼断了麦穗数茎,今年的收获,怕要减去一勺,其悲也戚戚,与国破家亡的流离惨苦,相差也不十分远。
当时读到后两句,忍不住抚掌而笑,拍手叫绝。郁达夫这三个字,从此印在了心里。但后来,随着对他的作品,对他的人品的了解的逐渐深入,我对他的感情变得十分复杂。不过,我由衷地承认,他的作品很耐读。
读沈从文。这个凤凰古城走出的作家。1994年,我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沈从文小说选》上下卷。诚如编了《小学生沈从文读本》的张学青老师所言:其小说、散文作品,既富含“水气”,具有阴柔之美,又不乏湘西地方特色的粗犷和野性,具有原始的张力……沈从文先生是一条澄澈的河。他的性情,就像河水一样,至刚至柔,有德有仁。他的作品有一种很亮的橙色,因为他对全世界、全人类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他不习惯大喊大叫,但他的作品中有一种燃烧的感情,是对于人类智慧与美丽的永远倾心与赞颂。
我读他的《边城》《萧萧》《三三》《丈夫》等小说,思绪仿佛飞到了湘西。
也读他的学生、他的亲戚写他的文章。他的学生汪曾祺写的《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我读过不止一遍,常常被学生对老师的了解、熟知、敬仰而感动。汪曾祺先生是继承了老师的衣钵的,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行文风格。他的散文和小说也都是我极喜欢的。
合肥张氏四姐妹之一的张充和1980年写的回忆性文章《三姐夫沈二哥》,还原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沈从文先生的生活状况和学界处境;通过这篇珍贵的回忆录,我们得以了解先生与友人交往的情况,他的审美观点和兴趣爱好,帮助我们分析探讨先生在文学和文物研究两方面的学术养成,以及他对于人生道路的抉择背后的必然性。
他的致张兆和的情书曾俘获了多少春心!
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我曾不止一次凝望着内山嘉吉先生1956年在北京为沈从文先生拍摄的一张照片。先生微笑着,仿佛你心中的山水,他眼中都看到。至刚至柔,有德有仁,十分温暖,光照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