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几日,病房。
我睁开疲惫的双眼,白,一切都是白色。
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被单,
甚至,白色的绷带。
我用尽全力偏了偏头,居然看到了一旁椅子上眼圈黑得厉害的那个小麻花辫。
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她奶声奶气地又夹着一份激动地喊:
“汝扬汝扬!她醒了!”
听到夏汝扬的名字,不禁心中一震,赶紧重新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着什么。
那天,奔驰的车辆,刺眼的车灯,贯耳的笛鸣,还有那辆米白色甲壳虫和斑斑血迹。哦,我出了车祸。
听脚步声,急切,仓促,该是他来了。
“陈晚安?”,他似有些沙哑的嗓音极其诱人,磁性,又多了一份温暖的关切,我沉浸在其中,迟迟不肯醒来。
“陈晚安?陈晚安?”,夏汝扬一直迫切地喊。
我轻咳几声,再次疲惫地睁开雾蒙蒙的双眼。
夏汝扬的脸竟靠得那么近,咫尺之遥,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病房?”,我大概猜到了点什么,刚想抬手却传来一阵刺痛。
“别动!”,夏汝扬忙把头缩了回去,用指尖轻触我手臂上的石膏,似乎没什么不对。
“对不起,是我开车撞到了你。”,夏汝扬一脸愧疚,很结巴很尴尬地说着,并且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道歉。
“是我!是我跟他抢方向盘!”,小麻花辫一脸固执的单纯,睁着吵着把罪责都落在自己身上,好像是怕夏汝扬哪怕受一丁点的委屈。
呵,这对恩爱的小情侣。
我还来不及吃醋的时候,夏汝扬接上了话茬:“我们没能联系得上伯父伯母。”
他一句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爸和他妻子也就是我的后妈早些年就已定居在国外投资,这些年一直没能回家,每逢节假日便要打一大笔钱过来,以弥补对我的亏欠。
不来见我甚好,倒也少了句寒喧。
“嗯。”,我顿了顿,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自己一个人住,还有一只比熊。”
说到这里我好似想起了些什么,“比熊!我的比熊!”,我惊慌失措地喊。
昏迷了也不知有多长时间,我的比熊到底怎么样了?
“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把它送到宠物店了。”,麻花辫抢着说。
我松了一口气后,陷入了沉思。
轻轻转头望向窗外,黄昏时有鸟雀栽进稠密的翠荫里,龙牙花簌簌落了一地。楼下小姑娘的细褶裙兜住繁多小红的月牙,拎起裙角抖落残瓣,又抽出一条帕子来试汗津津的掌心。
我忽然想到了自己那石膏里的右手臂,如果它残了,我的余生又何德何能以求安度?
麻花辫善解人意,如若不是夏汝扬的小女朋友,兴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见我眼神满满下移到石膏上,立马明白了我的顾虑:“你,那个你,医生说手臂如果坏死就必须要截肢。”
她脸上的亏欠一览无余,然后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忙说:
“汝扬说如果你好不了,他的下半辈子就是你的右手,嗯……我想我也可以。”
我不知他是吃醋还是真的愧疚,说自己也能照顾我的余生。
我顾不得想这些,也顾不得想夏汝扬信誓旦旦的脸上是对一个女孩一辈子的坚毅责任,我只沉浸在她的那句话里,无法自拔。
“医生说手臂如果坏死就必须要截肢!”
“必须要截肢……”
“截肢……”
“截肢”这两字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像一根有毒的藤蔓缠绕住我那无缚鸡之力的残弱手臂。后半生,便要背上“残疾人”的字眼。
我焦急,我彷徨,我自生死的岔路口走过,却又像命运的另一个玩笑奔来。
天呐!我要成为一个残疾人了!
我肯定是得罪了前方高能的各路神仙,那么多健全人中我要中途而止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断臂!
可笑么?!
“滚!都给我滚!”我极力地吼着,对那两个肇事者吼着。
我像一个发狂的小丑,被命运的悲剧玩弄于股掌之间。
大吼之后一股血腥味涌上舌尖,腹中一阵剧痛。夏汝扬英气又惊恐的脸渐渐模糊,她的那一对麻花辫也逐渐远离我的视线……
我,再度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