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少年心理作祟,一十年代初期的时候,我开始决定思考些什么、做些什么,然而弓是拉开了,箭却一直迟迟未发。须臾,我已惶急地坐进此年代的末班车上,歪路倒是走了多少,成果却近乎式微:几部短篇往往是有了开头,没有结尾;唯一的一部长篇,也是行文急躁,草草收束——如果真要说做过什么,那也无非是读了几本闲书,不过它们不仅没有向世人所说的那样,给我带来任何益处,似乎还在我所将行往的路途上,埋下了一些新的障石:一些原本简明易懂的事实,如今日趋冥晦;而新的追索又是那样遥遥无期:就拿莫泊桑小说中的菲利普夫妇为例吧,我们都认为他们是势利小人,唯财是图,但事实真是这样吗?贫穷不是过错。菲利普夫妇的行为,不过向世人证明了他们对生活的追求——他们只有这样做才有可能跳出贫穷圈,免于继续忍受上流社会的嘲讽。从另一个层面来讲,这甚至可以理解成现代的流行励志故事。对错、善恶的界限那样模糊,因为它取决于不同的思考视角以及个人的价值观。至于我呢,不过是一只枯坐深井的蛙申请的哇,目所及的,是这世界极小的一角,价值观也模糊不清,更别说思辨地认知这个世界。横亘在我路途上的障石,我怕是毕生也无法搬走了。
——搬是搬不走了,但路呢,还是得走的。于是经常的像十六世纪的航海家样开辟新路,企图发现一条顺畅的小径。目的地在哪儿呢?我也说不清。凭着一股少年人的激情和传说中书本所具有的古老智慧,我开始新的探索,但我很快又发现了阻碍,因为世界似乎与小说所描绘的大相径庭:我曾于沉静美丽的字行间触过艾顿荒原坚实的土壤,也曾随荷马一起扬帆起航,任凭优美的贸易风将我送往未知的国度。艺术的世界热情洋溢。充满着无限的可能性。然而,眼前的生活却是一团黑暗,我过去的十六年已经这样的过去,而谁又能说,我第二个十六年,第三个十六年不会这样过去呢?摆在我眼前的分明是永久的沉寂与孤独。刺激的冒险,在现实中恐怕是得不到了,我又去追索爱情——但丘比特的箭终于被理想主义劫下。愿望并未得到满足,我于是乎终日忡忡,辗转思服,只好到艺术的世界里寻找慰藉。然而愈是如此,愈是觉到现实的冷漠,如此循环周章,我竟成了时代的边缘人,或者说一个孤独的求索者,因着这种种背离大路,耽心于荒芜的原野。那遥远的目的地在哪儿呢?我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