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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因为我偶然在孩子和同学聚会时露面，一路上，他都嘟嘟囔囔，话里话外地嫌弃。我说：“咋了，嫌妈妈长得丑，都不能在你同学面前露个脸？”
他噘嘴：“我都多大了，你还‘小宝小宝’地叫，明天同学准笑话我！”
直到进屋，俩人都还一脸不高兴。婆婆迎上来接过儿子的大书包，‘宝呀宝呀’叫着嘘寒问暖，我说：“妈，你别叫人家‘宝’了，人家嫌丢脸。”
儿子一梗脖子：“奶奶叫，我愿意！”嘿！把我给气的。婆婆搂着孙子的肩呵呵直笑。
搁前两年，这种融洽的婆媳关系，绝对不会发生在我和婆婆身上。
婆婆是老师，教了几十年书，桃李满天下。说起理论，那是一套一套的；做思想工作，简直天花乱坠，前一分钟哭着喊着闹离婚的小夫妻，让她劝一会儿，手拉手又下馆子去了。
我们结婚前，婆婆就说了“距离产生美。保持距离保持美。”她不和我们住一起，保持一碗汤的距离。来往虽频繁，但从来不胡乱插手我们的事，关系相当和谐。
生孩子前，婆婆早早表示，要是有人带，她出钱；没人带，她出人。她说自己搞了一辈子教育，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的生活和学习她全包了。她建议我和老公趁年轻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
婆婆不愧是老师，把儿子带得很好。儿子五岁就认识近千个生字，古诗能背百余首，还学了画画，游泳、乐器，带出去人人夸，祖孙俩都很得意。
等儿子上了小学，接触了更多的外界，思维打开，有了竞争，我们的矛盾才慢慢显现。
02
从儿子上小学的第一天起，我就有意识地培养他独立自主的习惯，还特意和他协商制定了分担力所能及的家务的任务书。
儿子开始兴趣盎然，但慢慢地，就不愿意干了，我教育他“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儿子苦着脸就是不动，我还要继续说，婆婆走了过来。
我眼瞅着，婆婆一过来，儿子的眼珠就转到奶奶脸上，小家伙精得很，嗲嗲地叫声“奶奶”，说他腿疼。婆婆看都没看我，心疼地搂住孙子就走。
我笑着阻拦，婆婆说：“我知道你是为他好，可也要分情况吧。孩子今天有体育课，累着了，干活的事可以推到明天嘛，要坚持原则，但也要机动灵活。我教了上千学生，难道还不知道这个理！”
我想婆婆是老师，对孩子的心理肯定比我经验丰富啊，听她的，应该没错。没想到，后来的一系列演变让我大跌眼镜。
我给儿子的规定是：写作业之前把吃喝拉撒那些事就弄利索，一旦开始写作业，不写完不许离开房间，更不允许要吃要喝拉屎尿尿，越早写完自由支配的时间越多。
话音刚落，一盘切好的水果出现在视线里，儿子马上眉开眼笑，伸手便拿，我要制止，端果盘的手的主人说：“快吃，吃完好好写！”
类似的事件接连发生，我试图和婆婆讲道理，效果不明显，最后，我不得不偷偷向老公告状：“妈是怎么回事？以前那么明理，怎么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处处和我作对。再这样下去，我还怎么教育娃！”
老公答应从中说和，换来的是我被婆婆直接怼。
婆婆说：“孩子的生长发育阶段不同，教育方式就要随着调整。而且，孩子们有个体差异，不能生搬硬套。现在低年级，知识简单，先要保证他的休息，主要是培养学习兴趣，你一味强逼，有一天他对学习厌倦了，没兴趣了，你就该着急了。”
话倒是在理，可是，我也没见您的理论有什么效果啊。
03
有人说：婆媳关系处不好，焦点人物是儿子。现在我知道了，除了儿子，还得加上孙子（或孙女）。
老人对孙子，那真是隔辈亲。和教育儿子女儿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老公经常说，“当年要不是我妈拿着棍追着我打，我那些坏习惯估计一辈子都改不掉；要不是我妈逼着我学，我也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好工作。”
婆婆的这些“虎妈精神”，在孙子上学后，消失殆尽。不止如此，当我慢慢地强硬后，婆婆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她曾在儿子成绩落后被我训得痛哭流涕时，对我说：“我们家从来没有为了学习把孩子逼成这样的！”
当我和孩子双泪对流，我给他讲爸爸妈妈当年如何如何用功才有今天的成绩时，婆婆会站在一边说：“兴趣，兴趣才是最主要的老师。低年级主要培养学习兴趣，他现在小，等他长大点，开了窍，自然就知道学了。男娃嘛，有后劲！”
我问：“妈那你说，他啥时候开窍？啥时候能知道学？初一？高一？不会是高三吧？等他高三开窍，黄花菜都凉了！”
我当着孩子的面顶撞婆婆，她深表不满。
孩子到五年级后半学期，要提前准备小升初。据说有新政策，但教育局没发布前，老师强调“先按去年的老路子走，能多学尽量多学，不管什么时候，好学校总是要成绩好的孩子。”
于是，除了上班，我的其余时间全部扑在陪孩子赶培训班上。每周总有几个晚上我和孩子饭都顾不上吃，我从单位下班，孩子从学校放学，殊途同归，直奔培训班，上完课晚上九点多，母子俩摸黑往回赶。
回到家三口两口扒碗饭，写学校的一堆作业。全部任务完成，上床已经十二点。孩子睡眠严重不足，精神不好，加上压力大，身体迅速消瘦。婆婆对此非常不满，我们暴发了激烈的冲突。
04
有天晚上，孩子写着作业趴桌上就睡着了，我让他睡了一会儿，叫他起来继续把剩下的写完，孩子各种不愿意。
我也心疼他，但是有什么办法。朋友圈里、家长群里，比他优秀的人都在努力，他又不比别人缺鼻子少眼睛，为什么要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轻易放弃。
说到最后，我生气了，冲他吼了一声，就是这时，一直在屋里悄悄听动静的婆婆忍无可忍了。
婆婆一使劲拨开我，把孩子搂进怀里，回头冲我一脸严肃地说：“学习重要，还是身体重要？他现在是长身体的重要阶段，你不让他睡不让他休息，健康受损，这才是一辈子的大事！”
我要争，她没给我机会，“要想马儿跑，先给马儿吃草。他还是个孩子，这才小学，你就给他这么大压力，以后他还有余力在初中、高中拼吗！你这是在透支他的未来！”
我心说，这道理还用您讲，这是我亲儿子，我是他亲妈，世界上，有谁比我更疼他！
“现在不努力，就考不上好中学；考不上好中学，以后就考不上好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那时你也不在了，谁还能护着他！等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才有他哭的！”我不甘示弱。
可能是那句“你也不在了”惹得婆婆脸色大变，她用手指着我，厉声斥责：“呵！你大学生？你有本事！为上个学，你要活活折腾死我孙子啊！还咒我死！哼！都不知道你父母咋教的！”
她扯到我的父母，那我不得不为父母说两句话。
于是，本来是为了孩子的一场争论，扯到最后，话题犹如脱缰的野马，严重脱离了初衷。婆婆带着孩子摔门进屋时，我甚至一时想不起来，我们究竟是因何开始。
和老公结婚十三年，这是我和婆婆发生的第一次争吵，也是最激烈的一次。以前的种种和谐荡然无存，在彼此心上划下了深深的裂痕。
05
尽管后来在老公的尽力斡旋下，双方恢复了“邦交”，但之前关系有多好，现在就有多僵。我和婆婆从无话不说，变成能不说就不说。
小升初迫在眉睫，各种培训班如火如荼，尤其是新政策出台后，新的应试班如雨后春笋般涌出，我鼓励孩子最后再坚持一程。
我一次次告诉他：“你很优秀，但是如果这一个月不努力，可能功亏一篑，相反，你的同学们，有的可能不如你，但他们只要在最后这个冲刺阶段坚持下去，说不定就赢过你。9月份开学时，人家到一类中学报到，而你只能进二类，你后悔吗？”
孩子被我几顿鸡血打的，咬牙使出全身力气坚持。看到此情此景，一向和我意见相左的婆婆难得的不出声，在一旁以实际行动做好后勤保障进行支持。
7月中旬，孩子终于收到一类中学的录取通知。收到短信的一霎那，我激动得无以复加。
我把短信第一个转发给婆婆，她马上打来电话确认，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她高兴地笑出了声。在电话里我都能听见，婆婆和孩子说：“真棒！宝贝！你真棒！”
我们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盟友的感觉，这是我们三个经常意见相左的人，第一次齐心协力，共同取得一个大成绩。
在当晚的庆功家宴上，我向婆婆敬酒，我说：“感谢妈，支持我，帮助孩子考上好中学。”
婆婆还有点不好意思。孩子在一旁起哄，“我才是最大的功臣！我才是最辛苦的人！你们都应该感谢我！”
一家人哈哈大笑。
06
晚上，我激动得难以入睡，老公被我叫醒聊天。
在我一番对孩子初中生活的畅想后，老公突然说，“老婆，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在小宝上学后突然态度大变吗？”我摇头。
老公说：“小宝上学前，老妈去找当年的徒弟、现在的学校教研主任聊天，希望以后能对孙子多些关照。
教研主任对老妈提起另一个同学，也是老妈教过的学生，那个学生和你一样，对孩子要求比较严。孩子小小年纪，学这学那，她的理论就和你一模一样。”
“是吧？你看，世上的妈妈都是一样的。”我不无得意地对老公说。
“有一次，那个孩子考试前一天因为复习睡得太晚，第二天考试时竟然睡着了，虽然被监考老师叫醒，但孩子精力不行，题没做完。成绩出来，二十名以后——以前，他是班里前三。
老师要求家长帮孩子分析原因并在试卷上签字，孩子不敢回家，他记得有一次考了95分，第五名，被他妈一顿狠打。这一次二十多名，恐怕得被打死。孩子就跑了。”
“然后呢？”我心里真怕那个孩子遭遇不测。
“后来，家长报警，所有人、媒体都帮着找，最后还是一个陌生人看了报纸，三天后早上五点，在老家街道边发现了孩子的踪影。”我拍着胸口直呼“万幸。”
老公继续说：“教研主任举了好几个例子，老妈听得害怕，再后来看到你那样子，她怕不拦着你点，你变本加厉，走火入魔，把孩子逼出个好歹，所以才一直和你争。”
老公讲完故事转身睡去。我的心却又起波澜。
我想到当年上学时的一个同学，那是个女孩。我们初三同班，成绩不相上下。她妈妈很要强，一直给她灌输“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的言论。
女孩也很拼。我们吃食堂，她妈妈为保证她的身体，特意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每天精心给她做饭。有天中午她回家吃饭，一路上还背着英语单词，过马路时，一个没注意，被闯红灯的大卡车撞了。
她妈知道消息就崩溃了。老师和同学们组织去参加她的追悼会，她妈哭得眼泪都干了，像祥林嫂一样念叨“我不该那么逼她我不该那么逼她”。老师说，那女生被撞后手里还牢牢攥着单词卡，鲜血浸透了整本卡片。
世上的妈妈都是一样的。
世上的妈妈都是贪心的。
怀孕时，我们祈祷孩子生出来四肢健全，没有残疾就行；当我们看到他们身体健康后，又希望他们早慧、最好十八般武艺样样皆行；
当他们生病，我们的心思又变了，嘴上说只要他们早点康复，一生健健康康，就别无所求；但当他们真的病好了，之前的那些贪念又跳上心头。
我们嘴上说为了孩子好，其实，心底里都清楚，都是为了自己。为自己的面子，为自己的虚荣。我们把孩子，当成赢过他人的武器。
这个武器很好用，面对我们的强权和逼迫，他们不敢硬着反抗，最多争论争论，无论多激烈，大多还是会被我们的一句“我是你妈！我是为你好！”而击退。
很多孩子，曾经天真、活泼、伶俐、聪慧、有前途，但被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长，打着为他们好的幌子，硬生生改变成另外一个人。
网上说过一句话：你的孩子，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借着你为载体，来到世间，实现他的梦想的。
每一个孩子，都比他们父母所想象的更爱父母，更易原谅父母对他们造成的所有伤害。而做父母的，却常常不知道这一点。
想到之前我对他做过的一切，对他的那些严斥、痛责，甚至殴打、谩骂、诋毁和侮辱，我的心里就一阵阵抽痛。
婆婆原是好心，只是我太着急，被功利蒙蔽了双眼，没理解她的真正意思。
所幸，一切还来得及。
从今天起，现在起，我要向真正合格的妈妈，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