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爸爸将我锁在一楼的门店里,他是急着去见那位漂亮的阿姨了。
写完作业,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整,爸爸应该不会回来了。三年前,母亲抛弃了我们。过了两年,那位阿姨就出现了。因为我不喜欢她,所以爸爸就经常夜不归寝了。
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他出门都会将店门从外面锁好。漫长的等待中,我早已习惯一个人,洗漱完毕就独自回房觉觉了。
迷迷糊糊的睡梦里,我看见厨房里年久失修的电线跑火了。吊顶的横木烧起来,纸壳碎屑窸窸窣窣的蔓延开。烟雾越来越浓,冲进了大厅,闯进了我的房间。被子呼拉拉地沸腾起来,将我包裹得严实。
我咳嗽着滚下床,爬向窗户,因为我知道门是打不开的。但令我彻底清醒的是,一楼窗台全部焊死的防盗栅栏。这意味着绝望,死神正悠然的凝视着我。生之门冷漠的毫不留恋地关闭着,连丝缝隙都没舍得留给我。
祈祷挣扎,哪怕一只淘气的黑猫也好,路过窗口能听到我的哭号。但对面只是一堵厚厚的洁白的墙,一条狭窄偏僻的小路,平日里就很少有人走过,更何况是午夜。
明知不会有人来救我,还是战栗着哭泣着呼唤着爸爸妈妈。希望他们在城市的某个地方,睡不着听得到女儿正在这里倍受煎熬。
地狱火海走一遭,终于脱离了肉身的束缚,我身轻如羽飘出了窗外。
墨蓝色的夜空吹来凉爽的风,穿透我的胸腔和脊柱。好舒服呀,刚刚呛人的滚烫渐渐消散。空气中弥漫着远方大海的波浪,小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去看的,那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啊。
还有一丝丝淡淡的苦涩的咸,分不清是贝壳的汗水,还是海螺的眼泪?美妙的感觉,冲淡了我对烈焰缠身的恐惧。
如释重负的仰起头。哇!中秋佳节皓月当空,如玉盘似珍珠,更像一盏高高升起的孔明灯,寄托着人间多少的心愿?
不,那月亮清澈如水,宛如不染纤尘的美人,正宁静柔和的望着我。薄如蝉翼的轻云,如烟似梦的萦绕在她身旁,水袖一般神奇的变幻着,那景色世间绝美!
满天的繁星,闪着露珠眨着眼睛。他们是一群可爱的孩子,窃窃私语,好像在议论着我为何如此透明?
洒满月光的街道清幽静谧,银装素裹一泻千里。人们都回家与亲人团聚了,我也想去找爸爸妈妈,但他们又在哪里呢?
随着轻柔的月色,我茫然地游荡着。
台球俱乐部的霓虹灭了,蒙古烤全羊已经打烊,渔之汐料理的招牌暗淡了灯光,卧龙湾会所的旋转门仿佛睡着了,热闹的街市此刻都进入了休眠。
多么美妙的夜晚,我却如此的孤单。
倏然流转间,清风拂面袭来阵阵花香。四处寻觅,前面不远处竟然挺立着一棵高大的桂树。透过月色的银辉,枝条上的花瓣清晰可见。我不由自主的向前飘去,原来树下掩着一扇流光溢彩的门,“月光酒吧”的匾额若隐若现。
待我移步近前,忽然刮起一阵旋风,桂花离枝纷纷如雪落。门开了,走出一位仙姿款款的佳人,倩影婀娜,丝丝银发神采飘逸。
风骤停,她笑了,如此亲切。仔细端详,遗世独立,微语如醉,丝毫不逊色广寒宫内的嫦娥仙子。
她轻捻指尖,召唤我走近些。夜风再次吹起一树的桂花香,在时空里交织出一条银色的小径。
月光牵引着我的脚步一路前行,曾经的过往,浮光掠影般在眼前穿梭飞逝着。
恍惚之间是锦衣会所的大门,迅速穿过五楼昏暗的走廊,服务人员根本看不到我们。随即停在了一间套房的门前。
我看见爸爸正在与那位漂亮的阿姨吵架。他在质问她为何要背叛?阿姨不理会,抓起包包想要离开。爸爸拦不住她,顺势抓起桌上的水果刀。阿姨拼命的挣扎,门把手都被染红了。爸爸眼睛里喷着愤怒的火蛇,还在继续伤害着她的身体。
阿姨不动了,爸爸呆坐在她的身边。任凭我如何呼喊拉扯,他都听不见也感知不到。他在自言自语:“为什么男人没钱没本事,再多的真心,最后都是付之东流遭受嫌弃呢?所以她们都该死!”
爸爸慢慢地举起刀。鲜血,从他脖颈间的动脉迫不及待地涌出,喷溅在门上,还能感受到那37度的体温呢。
风来了,窗帘舞动,吊灯摇曳。
他终于看到了我,没有惊讶只是轻轻的笑了:“走吧,宝贝儿,爸爸带你去找妈妈。”
追着时间一直向前,看到了一幢别墅,月光照着金色的大门。转眼就到了六米高的会客厅,妈妈正在与一位叔叔甜蜜的拥吻。然后,她莲步轻盈去二楼补妆。原来,过了今夜他们就准备移居加拿大了。
这时,金色的大门被撞开,冲进来一位五十岁的男人,我认出他是鲲鹏大厦的董事长。迎上来的叔叔,被他狠命一刀就倒在了地上。他怒气冲冲地奔向二楼,妈妈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已经被他致命一击。
梳妆台,镜子上一片鲜红,所有华丽的追逐瞬间落幕。
鲲鹏董事长疯了一般嚷着:“因为资金周转不灵光,我才舍得把那五层小楼抵给你们的。不识好歹的臭女人,贪得无厌,区区过户费300W都不肯掏,你想逼死老子吗?我死之前也要拉上你!”
爸爸冷冷的说着:“这些所谓的有钱人,难道连最起码的法律常识都不懂吗?买卖协议书上,居然没有明确这笔费用到底由谁来支付,最后交接时才通告彼此知晓。都是千万级别的富豪,却因为这点小钱不依不挠。悲剧,都是这样酿成的。”
我心底却生出一丝期待:“很快就能见到妈妈了,对吗?”爸爸点头微笑。
过了好一会,妈妈才悠悠地醒过来。她定了定神,然后张开了双臂拥抱我。我开心的哭了,中秋之夜真是一个好日子呀,又回到了快乐的童年世界。
天快亮了,街上开始躁动喧哗。警车不知多少辆,伴着瑟瑟秋风焦急地闯过红绿灯,看起来是全城警力倾巢出动,真是够忙的。
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再也不要分离。手拉着手冉冉升起,飞向月光注视下的时空之门。
最后一眼,那美丽的佳人衣袂飘飘,正站在桂花树下朝我挥手作别。月光酒吧的匾额,越来越模糊,渐渐消失在光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