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与临终护理问题探微|读《最好的告别》04

图片修改自上一篇

以西方视角观之,东方式的老年生活完全是田园牧歌式的。高寿老人任何时候都有家人随侍在身边,随时准备帮助他。

如果在美国,老人肯定会被安置在疗养院。健康专业人员有一个系统的标准来评估一个人的身体动能。如果在没有他人帮助的情况下不能如厕、进食、穿衣、说话、整容、下床、离开座椅、行走(所谓"八大日常生活活动"),那么,说明他缺少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如果不能购物、做饭、清理房间、洗衣服、服药、打电话、独自旅行、处理财务(所谓"八大日常生活独立活动"),那么,就缺少安全地独自生活的能力。

东方家庭能确保高寿老人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所以,从来不缺少人帮助老人们。这样安排可以维持居家养老的生活方式,但现代社会里,没有多少人能够那样。如果在西方,医生会说这不安全,医生会坚持送老人去疗养院。

纵观人类历史,大多数时期,那些能够活到老年的极少数人,在几代人构成的体系里(通常是三代同堂),老年人得享充分的照顾。即使大核心家庭取代大家庭(在北欧,这种情况几百年前就已经发生了)后,家人也不会丢下老年人独自对付老年疾病。一到成家立业的年龄,孩子们一般就会离开父母。但是,如果父母活到很老,通常会有一个孩子留下。按照常理,父母若选择生活在自己家里,其所养育的一个或几个子女会负责居家照顾。但在当代社会里,老龄和病弱已经从由几代人共同扶助逐渐演变成一种个人独立支撑的状态,或者由医疗和养老机构协助。

过去,能够活到老年的人并不多见,而那些能够活到老年的人常常作为传统、知识和历史的维护者,具有特殊作用。一直到死,他们往往维持着一家之长的地位和权威。在很多社会,老年人倍享尊崇,以至于在报告年龄的时候,人们往往假装比实际年龄年长,而不是年轻。

但是,高龄不再具有稀缺价值。如今由于信息与传播技术(始于印刷术并扩展到互联网)的发生,老年人不再独有对知识和智慧的掌握,他们的地位动摇了,崇老文化瓦解了。新技术和新职业进一步破坏了经验和人情练达的独有价值。曾几何时,我们会向一个老前辈求教如何认知世界,现在则直接上网络查询;如果不懂电脑,我们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求助一位少年达人。

经济的全球化戏剧性地改变了年轻人的生存境遇。国家的繁荣有赖于他们逃离家庭期望的束缚,走自己的路——去任何能够找到工作的地方,做任何喜欢的工作,同任何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我们终归无法拥有过去那样的老年生活,原因是我们并不需要那样的生活。历史的发展轨迹非常清楚:一旦人们拥有告别传统生活方式的足够资源和机会,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拥抱新生活。

所以,就像他们的子女一样,老年人要做的事情就是向前看。有了机会以后,父母和子女都彼此分离视为一种自由。一旦老年人在经济上有办法独立,他们就会选择社会学家所谓的"有距离的亲密",这个趋势席卷世界。在亚洲人的传统观念里,年迈的父母独自居住被视为让子女丢脸的事,不过同样的改变也正在发生。在中国、日本、韩国,国家统计数据表明,来年人独居比例迅速攀升。这实际上代表着一种极大的进步,老年人的选择显著增加。

与其说老年人丧失了传统的地位和控制权,不如说他们分享了新的地位和控制权。现代化并没有降低老年人的地位,而只是降低了家庭的地位。它赋予人们,包括年轻人和老年人,一种更多的自由(包括更少受制于其他几代人的自由),自由、自助的生活方式。老年人不再受到崇拜,但那并不是因为被对年轻人的崇拜所代替,而是代之以对独立的自我崇拜。

这种生活方式也存在一个问题。人们对独立和自助的尊崇没有考虑到生活的现实,独立,自助的境遇早晚会变得不可能。严重的老年疾病或者衰老早晚会来袭,这就像日落一样无可避免。新的问题随之产生:当独立、自助的生活不能再维持时,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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