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看见玻璃中的自己。不大不小的年纪,白色桑蚕丝衬衣,浅蓝牛仔裤,一贯的打扮。眉毛和嘴唇透出化妆的颜色,素淡却也显得轮廓美好,鼻梁挺直,双眼皮略微宽些,额头中间一颗小黑痣——那是美人痣——可知妈妈曾经这么说过,或者哪位同学也这么说过,“长偏了一些啦!所以才不是美人!,可知每次都这么回答。毫无疑问,她不丑,甚至在一众人中都算是好看的长相。这种长相不是乍看惊艳的,而是怎么看怎么舒服的,对,套用老朋友的话就是长得讨人喜欢。“讨人喜欢吗?”可知匆匆走过那面玻璃,她从不会在这种场合跟一个神经病一样对着镜子照,正如她无法理解那些堂而皇之在大街上拿出粉饼补妆的姑娘。坐标:A市北区某购物商场。时间:星期六下午三点。人物:30岁的魏可知。性别:已婚妇女。
但可知今天却不是为了逛街才出门的,她向来喜欢窝在家中那张灰绿色的沙发里,和她的老可乐——一直短腿肥硕的柯基,老柯基已经陪了她七年,从当年狗场买到的小小一只一路吃吃喝喝,随着年龄不断飙升自己的体重,成为狗中的大赢家,混吃等死。今天可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自己的老友说。新建的商场,人并不多,但有一家面包店一直排着长队。跟好友的约定在五点,现在尚且有两个小时的余闲,不如去排队吧。可知就站在队伍中,前前后后有很多年轻的姑娘,她们三三两两指着长型玻璃柜中的面包,说到底哪个好吃呢,有人说那个加乳酪的很棒,可知一一记下了。一对男女朋友手拉手过来,男的说:你赶紧坐在那边休息,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可知脑袋里好像闪过什么,但她也说不清楚。
排队一共耗时四十分钟,等可知拿到自己的面包时,好友已经从院校出发了。好友,可知的高中同桌,陈晨,大学讲师。她从本科到博士都是在一所大学完成的,毕业后就留校,学校给她分了一间八十平米左右的居室,所以她平时就住在学校,偶尔才回处在北区的家中,专攻考古学,至于到底什么方向,陈晨说了多次,可知嫌名字太长实在没记住。可知抱着一个大袋子,坐在面包店的圆形桌旁,打开纸袋,把买的四种味道的面包都尝尝。有一种格外好吃,陈晨肯定也喜欢,于是可知又排在了队伍的末端,又是漫长的时间,可知却平静地,平静地好像睡在沙发上。排到她时,那款面包卖完了!可知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下来,哭丧着脸,卖面包的小哥看见她这副生动的样子,一下子乐了,“告诉你哦,你等等,我早上上班的时候自己留了一个,看你很想吃,我拿给你怎么样?”小哥悄悄对可知说。可知先是惊讶,心中突有暖流经过,立即点点头,跟一只狗一样,小哥笑得更灿烂了。可知于是回到了原先的座位,没过一会儿,那位小哥好似是换班了,拿着包好的面包朝可知走来,“给你!”“万分感谢!万分感谢!”可知不停地鞠躬。“可知!”陈晨来了,可知忙去看她,“我走啦!要开心哦!”小哥说完这一句就走,可知转身去找陈晨。
陈晨,今年31岁,娇小的体型,面容白净,看过去就知道“是做学问的”,别人都这么评价。“你看看你,头发怎么乱了”,陈晨很自然的用手梳理着可知的头发,可知微微弯腰。“我们去吃饭吧”。
地点定在了海底捞,不是贪吃火锅,而是为了延长谈话的时间,她们都已经过了贪吃的年纪,现在偶尔吃多,晚上还会失眠,所以对于饮食都很克制。火锅的雾气冒了起来,可知和陈晨,相视而坐,同时叹了气。
“你叹气做什么?最应该叹气的是我吧”可知微笑着。
“好了好了,快说,什么事?”陈晨迅速把菜下进火锅,大多数放在三鲜锅中,少部分放入红油锅。她是吃辣的,但她知道对面那家伙肠胃只能允许吃点清淡的。等菜下好,锅已经咕嘟咕嘟冒泡,她都没听到可知的声音。抬眼一看,好友满脸都是眼泪。
“五分钟,我只哭五分钟”。陈晨知道这个时候要保持沉默。远处那一桌好像在给小孩过生日,三四个孩子,一桌子家长,吵吵闹闹,小孩子的尖叫声很刺耳。可知这一桌是全场最沉默的那一桌。
”我决定了,下周一,就去离婚。我们说好了。“
”我们?你跟他说好了?“
”嗯,赵暮云同意了。其实我们上周五就去了一次,证件都拿齐全了,决心也在,结果民政局的非要说那天不上班!怎么有星期五不上班的呢?!“可知的语速很快,一只手不停地摸鼻子。
陈晨一言不发。她看着对面的那个人,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连一丝痘印都没有,只是不再像二十几岁的时候那样饱满,眼睛下方青色很明显,比正常人多出来的“下眼皮”——可知的眼睛下方有一条细纹——好像掉的更厉害了。陈晨知道老友的生活习惯已经不好,有几次竟然喝得酩酊大醉跟她打电话。
“嘿嘿”可知突然笑了起来,“竟然忘了给刚才那位小哥面包钱!那位小哥对我真好!”
“唉,既然你这次真决定了,那就去做,我无限支持就好。你怎么开心做什么!”陈晨对于好友的情绪转换习以为常。
“咦?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废话,你每次要做大事前,我都这么说!”虽然好几次我明知道你的做法是错的,后面这句话陈晨没敢说出口。
两个女人开始吃起来,是的,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女人了。吃罢,可知急着回家陪老可乐,于是,她们分别。陈晨回南区院校,可知住在东区。
东区发展并没有那么快,但好在绿化好。可知一下地铁,再走十分钟,就到了家门口。这个其实也称不上是家。她真正意义的家其实是在市中心,但是自从和赵暮云发生矛盾之后就很少住在那里。这个居所呢,她也只有居住权,因为是赵暮云单位分配的,就在单位里面,当时是领导为了给小两口提供方便,也是赵争取了一下得来的,因为当时凭着赵的级别根本申请不了。可知看见那门前站岗的三四个青年,端正而又稚嫩,脸上还有中午太阳晒过的红晕,觉得亲切。
进门后,是长长的林荫道,人很稀少,远处的操场上已经没有了训练的学员,可知突然想到为什么陈晨今天的那句话那么耳熟了! 七年前!七年前!她不也是这么说的吗?两年前是几几年来着?哦,2017年,那个时候自己二十三岁,工作还不到一年,那一年,自己遇见了赵暮云,那个时候他也才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