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到玄武湖的距离,就两百来米。
出门左拐,走过一片樱花路,看到鸡鸣寺和药师塔,再穿过城墙大门就到了。此地名叫台城,“无情最是台城柳”的那个台城。
这里早已不是绿芜凋尽,相反,一路烟花烂漫,六百年的城砖,长满青苔,虽为春节,一样游人如织。
向前再走几步就是菱台桥,连接湖上的菱洲小岛和这里的台城。总觉得菱台桥的名字太土,昨是今非,没有了那股子的雅气,配不上这湖光山色,烟柳画桥,仿佛是村里的老农给孩子取个名字叫方言一般,不搭。
小朋友从不爱这树绕堤沙,曲径梅花,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湖中的小船。嘴里冒出一句“爸爸,多练习练习,以后就可以自己在老家划船了”。孩子妈妈笑着看我的反应。望一眼水中钟山倒影,还用说嘛,乖乖掏了一百五,买好了船票。
小时候就喜欢躺在船上看风景。你躺着看,水与山更近。与喧闹的湖边不同,湖心有一种寂静,叫做微风戏惹着波浪,轻轻拍打着船舷。你躺着,能听到浪花拍打船舷,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如果是木船,这轻微的晃动与声响之间,是刚刚好的音符。
今天的天气刚刚好,把湖中的小船晒得暖暖的,儿子专心开船,我负责躺着,眯着眼看紫金山在微风下轻微的晃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
我承认我就是想更靠近船舷一些,歪着身子,耷拉在船舷边上,尝试着感受此刻的寂静。这寂静,是周密的簪花弄水,是谢庄的声林虚籁,是楚才的花落空山,也是稼轩的清风鸣蝉。虽然这寂静无所不在,但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寂静了。
还记得那个除夕的夜晚,小船儿独泊湖心,站在船头,漆黑的穹庐之下,有几处小青山。山脚下,星星点点,那是一户户人家。就不经意的一刹那,烟火漫天,绚烂无声,那就是除夕的烟花,这穷乡僻壤里最大的盛会。那寂静就是如此。那夜的微风,轻轻地晃动着木船,和韵的叮咚声,让夜无眠。
我本是渔家子,奈何为读书郎。都说打鱼是最辛苦的生计,伴随着水流,可能数日不归。都说是书里有黄金屋,然而,背上了书包的孩子,去乡千里,少有归期。或者说,在情感里,去乡千里,再无归期。
几乎每年,都会带上孩子,回家过年。或者让爷爷带着小朋友,去湖边看看,坐一坐家里的小船,或者是站在田埂上,望一望对面的小青山。
曾经的伙伴已经人到中年,曾经的青年已生华发。虽然见面少不了嘘寒问暖,道一声,“吔,你家小的回来了,好多年没见了”,实际上,几乎每年都回。从感情世界里,水边顽皮的少年,早已不复再见。村里的伙伴们,西装革履,虽然面庞依旧,却了无曾经的青葱模样。
我想起那年的春节,夜色下,提着哥哥扎就的花灯,走在龙狮的队伍中间。那五角星形状的花灯,在童年的夜空中璀璨夺目。湖边的山村虽然不大,但那夜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星星的烛火,绕过街坊,绕过祠堂,在田埂上,在青山下,寂静地喧闹着,每一声爆竹,每一次击鼓,每一阵高歌,在这穷荒偏野之地,都是一次声林虚空的回响。那就是我们的玉壶之光,鱼龙之舞。
无人能责怪社会的一日千里,也无法阻挡出村的道路修高了一层又一层,直到高过了洪水泛滥的基线,让江水再无法把村庄变成孤岛。从此,这条路上行色匆匆,人们如潮汐一般,去了又回,回了又去。终于有一天,他们不再感觉自己变了什么,却又总感觉再也回不去了。
湖心之中,想起了《舟中除夕二首》中的句子“孤航随处是吾庐”。航船的孤寂,最好做漂泊之思了。小船儿漂流在江水之上,承载着无数的去乡还乡。为了生计,谁又不是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暖和的阳光已经变得微凉,红日西沉,悄悄地挂在紫峰大厦的腰间。儿子似乎尽兴,对我说:“爸爸,这个船和老家的不一样,那种是木桨划的,这种是机器带动的塑料船,连划水的声音都不一样”。是的,的确不一样。我直起身,指着码头的方向,说了声,“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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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