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冉被林枫这样抱着,不禁有些恍惚,一阵遥远又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整个存在带回了四五岁的童年
“不要再闹啦” 妈妈又是嗔怒又是疼爱地责备着他和弟弟
那是一个洒满阳光的夏日的午后,记忆中妈妈很少下厨,但是那天她的心情出奇的好,正在给他们包饺子,他和弟弟围着案板来回追逐,一会儿过来揪一块面团,一会又来偷偷地抓一把面粉。
这是他记忆中最清晰和甜美瞬间,那个瞬间如此固执的留在一个角落,不肯离去。即使后来他们搬进了逼仄狭小的公寓,妈妈因为他不吃菜就打他,即使后来,那个男人嫉妒憎恨他们兄弟三个的存在,对他们冷暴力数年,即使后来,妈妈终于丢下他们,和他的男人就那样义无反顾的离开,留下他们三个孩子,独自面对这残酷的世界...
这无数冰冷的一幕幕,竟然依然无法淹没那天妈妈为他们包饺子的那个下午。午后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他甚至可以跨越时空,看见那细密的一道道光线,空气中恍惚漂浮的灰尘,还有妈妈那一声温柔的责备,一切都被晕染了温暖的淡橘色...这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孩子,他无限的放大那一幕,在冰冷的长夜,他曾经无数次去抚摸每一道光线,每一粒浮尘,因为那是爱的微光,他就是要固执地选择去相信爱地存在,他固执地认为妈妈是爱他们的,当被人辱骂殴打,当恐惧来袭,当无数个无眠的黑夜将他包围的时候,九岁的他还要搂着弟弟,给他爱和保护,他必须相信,哪怕是如此盲目的相信。
赵冉不声不息的流下了眼泪,泪水布满了他黝黑坚硬的面颊,他像一尊雕像,一片冰冷,没了任何表情。
“走吧”赵冉冷冷的声音吓了林枫一跳。
巨大的苦楚会像黑洞一般把所有人吞噬,赵冉早已学会迅速的抵制住不断想要吞噬他的黑洞引力,他早已生成了一副带刺的厚厚铠甲,随时可以带上,没人可以轻易靠近。
自从妈妈离开后,他和弟弟就开始充满惊恐的独自面对这外面的世界,哥哥当时几乎成年,已经十五岁,是一个非常爱玩的男孩子,天天和他的朋友们混在一起,完全不管他和弟弟,九岁的他和七岁弟弟受尽了屈辱和折磨,这本不应该发生在这个时代,更不应该发生在这个年龄的孩子身上。
赵冉看看地面,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目光虚无的望向路的尽头,两手从林枫的腰间收了回来,插在了裤兜里。
林枫一时回不过神来,虽然她的童年也是和父母分开,在外婆家长大,但是毕竟是有外婆一直照顾疼爱的,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理解这一幕,这种突然就可以冷若冰霜的人。然而,林枫是一个非常有同理心的女人,敏感细腻,所以她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面的巨大克制,从赵冉那收回的双手,林枫还是感知到了,他的留恋和犹豫,但是最深层次的是恐惧,林枫一时是觉察不到的。
这层恐惧,深不见底。
俩人并肩走着,突然觉得彼此之间变的遥不可及。林枫不甘心,决定打破这种距离,她主动地挽起赵冉的胳膊,头微微的靠在他的肩膀 “一切都过去了,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你那样的童年,但是正是这种特殊的历练,所以你才拥有了同龄人没有的那份成熟和敏锐啊,也不都是坏事的” 林枫温柔的说道,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赵冉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是啊,我没有选择,只有坚强的走下去。我想过自杀,可是我弟弟不可以没有我。我以为我会在很年轻的时候死去,结果没死,还挣了一大笔钱,生活就是这样荒谬。钱对我,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也许你可以去做义工,帮助些孩子”林枫小声建议道
“我对那些没兴趣。去年我有了自己的一个计划,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计划。”
赵冉没有往下说,林枫也没有问。
凉凉的月光照着两个人的身影,长长的满是落寞,街灯有时候把这两个影子拉得很近,有时候又分的很远。
两人缓慢又沉重地走着,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不知要去哪里。
“你应该原谅你妈妈”林枫突然说道
“我早就原谅她了。”赵冉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让他又可以触及一些伤痛的往事。
“妈妈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她十七岁就和我生父结婚了,因为怀了他的孩子,就是我大哥。妈妈家境很好,我生父那时候从美国来台湾做生意,也许花言巧语骗了未成年少女。她撇下我们那年也不过三十出头,三个淘气的男孩子,生活拮据,工作辛苦,也够她一个女人受的了。”赵冉口气里面确实是原谅,还有心疼。
这个满身伤痕的男人,深深的藏起了自己的伤疤,他的苦楚无处宣泄,因为他必须原谅他的妈妈,如果真要发泄,也就是他的生父了。
赵冉曾经找过他的生父,那年赵冉二十五岁,她的妈妈从台湾回美国了,建议他去看看他的父亲,赵冉本来不想去,但是既然妈妈说了,他就遵从。
有时候,他固执的想在妈妈面前扮演一个听话的乖宝宝,似乎这一切可以帮他找回失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