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的自我修养
文：萧九流
一、
把床收拾干净，化妆、摆造型，打灯光、找道具，一系列准备工作轻车熟路，赵青青打开手机，变换不同角度，给自己拍了二百多张照片。她一张张看过去，挑了表情、环境、灯光都看起来不错的十张，将剩下的照片删除。
磨皮、美白、祛斑祛痘，缩鼻、瘦脸、放大眼睛，把每一丝赘肉p掉，再拉长小腿、胳膊，最后加滤镜。赵青青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家躺了一天，感觉自己是条咸鱼了~”她挑了两张修好的图，发送微博，这才起身卸妆去了。
“你又在瞎弄什么？有那个功夫就不能多投几份简历？你都毕业多长时间了，还在家闲待着？”赵琳是个精明好强的女人，这辈子唯一的失败就是有一个怎么也不求上进的女儿。“人家蔚蓝都转正了，你看看你，一点不争气！”
“哎呀，行了。”赵青青有些不耐烦。
不等赵琳再说什么，赵青青已经洗完了脸回卧室，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妈又说我不找工作，还拿我和蔚蓝比！”赵青青忿忿的在粉丝群发消息，很快就有人为她打抱不平。
“抱抱女神，不要听你妈的，你有你自己的生活。”
“蔚蓝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她哪有青青厉害啊。”
群里很快热闹起来，赵青青放下手机，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蔚蓝是她目前唯一还在联系的朋友，刀子嘴豆腐心，一面训斥赵青青不思进取，一面又四处替她打听工作。赵青青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又气不过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所以经常跑去粉丝群吐槽。粉丝自然是支持她，说蔚蓝不好的，时间久了，赵青青对这个朋友也就淡了些。
有时候照镜子，她会仔细看看自己的脸，肉鼻子，小眼睛，嘴唇有点厚，整个人看起来胖胖的，实在称不上好看。她也没什么特长，大学勉强混了个学历下来，快一年了还没找到工作。家庭条件普通，连性格都不那么讨人喜欢。
在社会的巨大洪流里，赵青青像一粒沙子，风一吹，就轻易的被埋在了最底下，任谁也难以注意到。
可在网上，她是大家都喜欢的青青，吃的食物，住的城市，去哪里玩儿，甚至她说的一字一句都受到认可。女孩子们的盲目崇拜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打开手机，夸她的评论已经达到了三位数。
现实太残酷，而她想活在赞美的世界里。
二、
“明天来漫餐厅，晚上七点，和你谈谈工作的事儿。”蔚蓝的消息跳了过来。
赵青青原本想拒绝，但是，想起赵琳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犹豫半晌，还是答应了。
她知道蔚蓝一直不认同她每天在网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她眼里那都是“不务正业”。可谁能说得清楚呢，赵青青就是觉得网上的人更好，一点都不像现实里每天勾心斗角的。
第二天赵青青照例睡到了下午，赵妈一脸阴沉，一听她是去见蔚蓝，又急匆匆地催她赶快出门，别迟到了
地铁站离得不远，赵青青一眼就瞧见列车已经到了，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地拨开人群，冲了上去。
“哎呀。”赵青青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力道大得她一个踉跄，裙子刚好夹进了地铁门里。
“搞毛啊。”她又急又燥地用力扯着裙子，地铁门卡的死紧，赵青青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裙摆拽出来，一时失了平衡，后退一步，正好踩在了别人鞋上。
她还没来得及道歉，被踩的女生先发飙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你刚才撞我一下我都没说什么，没完没了了是吧？”
赵青青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急着赶地铁，好像是撞到了人，还害得自己被车门夹住了裙子，上面的污渍现在擦都擦不掉！
“我这裙子就因为你才夹住的，不找你赔就不错了，你还想我道歉？”赵青青立刻反唇相讥。
“你还不讲理了是吧？”女生一手掐腰，横眉倒竖，眼里快要喷出怒火来。“你就说你道不道歉吧。”
地铁缓缓靠站，赵青青抬头一看，已经到站了，当即冷哼一声，狠狠剜了她一眼。
“做梦吧你！”
说完，也不顾女生脸上表情如何，赵青青直接下了地铁，匆匆向漫餐厅赶去。
“今天在地铁上碰到个奇葩，真晦气！”她快速发了条微博，这才把手机揣进兜里，推门进了餐厅。
蔚蓝早就到了，赵青青知道自己迟到了，急忙面带歉意地冲蔚蓝笑了笑。
谁成想这一笑，蔚蓝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你有没有时间观念？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再看到赵青青的裙摆，蔚蓝更是被气得脑子嗡嗡的。“在家这么长时间都不能换条干净裙子，怎么着，好衣服都拍照给你粉丝看了？你成天说自己是网红网红的，那点粉丝连给人家打广告都不够格吧？就这样还不努力找工作，等天上掉馅饼？”
蔚蓝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文件，这次她给赵青青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不累，给人家多跑跑腿，两个月就能转正，收入也足够一个女孩子的生活花销了。她正想把文件递过去，赵青青却霍然站了起来。
“我告诉你，你说我可以，凭什么说我粉丝啊？你这破工作，我还不稀罕呢。”赵青青怒气冲冲地抓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有错吗？她凭什么一上来就骂我啊，找到工作有什么了不起啊，我现在饿死了吗？”她气得眼前发黑，在地铁上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粉丝群里瞬间一片安慰之声。
“我们青好温柔，简直就是仙女。”这条消息一发，大家纷纷排着队表示支持。赵青青在她们眼里，就是温柔、善良、体贴的小仙女，什么事儿都能忍，有人说青青不好看？骂到她退网都不行，还要人肉她，曝光家庭住址，不停地打电话骂她才能出了这口恶气。在粉丝们看来，这是赵青青性子软，有些事，就得是粉丝来替自己女神出头！
手机飞快地闪过一条条聊天记录，字里行间都说着她的好，赵青青看了会儿，心情终于舒坦了许多。到了家，也没理赵母一声声地催问，径直进了卧室，这才打开微博。
她是故意拖一段时间再看微博的，网红也不能太亲民了，而且那些三位数甚至四位数的消息提醒，总是能让她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果然，评论里有劝她别和傻逼计较的，还有说她脾气真好的，其中一个叫“赵青青全国粉丝后援会”的名字吸引了她。
“抱抱女神，我今天也碰到了，没素质的人真多！”
赵青青想了想，回复了两个字。
“抱抱。”
那边回的更快，语气激动的不得了。
“哇女神翻我牌啦，哈哈哈哈哈哈开心死啦。”赵青青一笑，放下手机，关灯睡觉了。
三、
赵青青是被手机震动声吵醒的。
她不耐烦地打开手机，发现粉丝群里已经刷了六百多条消息，瞬间一骨碌坐了起来。
快速扫了一遍聊天记录之后，赵青青这才明白发生什么事儿了。
叫“赵青青全国粉丝后援会”的女生激动地发出了赵青青的微博截图，指出这里的地点就离自己家不远，都在A城。群里其他A城人也纷纷冒了出来，嚷嚷着要一起吃个饭，赵青青眼皮一跳，心里有些发慌。
毕竟自己的照片和本人还是有差距的。
“我还是不去了吧，最近吃的药有激素，有点胖了。”她扯了个拙劣的谎言。
“赵青青全国粉丝后援会”很快回复：“没事呀，我们是喜欢你的人，再说了，青青就算胖了也是最好看的~”
“不管青青变成什么样，我们都喜欢。”
“仙女怎么能只看外在，我们讲究心灵美！”
赵青青也有点心动了。
她在现实生活中的确没什么朋友，要是能把这些一心一意崇拜她的小粉丝们变成朋友，对她无疑是再好不过了。可是想到自己发布的照片上一层一层的滤镜，她心里又的确没底。
“我还是.....”赵青青慢慢打着字，大脑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去还是不去？
“不管青青什么样子我们都喜欢，大家说是不是？”后援会的消息发了过来，下面紧跟着一片赞同声。
“好。”赵青青思索半响，删掉了刚刚打的字。
这是她的粉丝，她们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那就定好了，明天下午四点，天悦大酒店。”赵青青丢了手机，只觉得心脏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像一个即将被加冕的王，既为快要到手的江山欣喜若狂，又害怕不能令自己的臣民屈服。
四、
熹微晨光抖落满身露水苏醒的时候，赵青青也睁开了眼睛。她睡得并不熟，一闭上眼，胸腔巨大的轰鸣声清晰可闻。
她一把拉开窗帘，阳光立刻铺天盖地的倾泻进来，像一束束在地上跳舞的小人儿。
“今天要出去？”赵琳难得见女儿这么勤快，笑着问道。
“嗯，和朋友出去吃饭。”赵青青满脸都是憋不住的笑意。
“这丫头，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赵琳笑着挥了挥手。“去吧。”
衣柜里有一条蔚蓝送给她做生日礼物的裙子，她平时都舍不得穿，今天这个场合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五、
赵青青刻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出门。
等到她推开包房门的时候，大家果然都到了，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见赵青青进来，一个女生连忙热情地站了起来。
“你也是青青粉丝吧？我是赵青青全国粉丝后援会会长江涵，快坐吧，青青还没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拉起赵青青的手，二人对视一眼，赵青青猛地发现，这不就是那个在地铁上差点和自己吵起来的女生么！
江涵显然也发现了，虽然脸上还笑着，神色却明显的冷了下来。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亲昵地围了上来。
“你在群里叫什么？我好像没见过你照片呢。”
赵青青见她们的表情不像装出来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我就是赵青青。”
场面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江涵最先反应过来：“不可能，我是她后援会会长，我会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有意思吗？”
“就你？”赵青青怒极反笑，腾地站了起来。“看清楚了，我就是赵青青！”
“啊，她戴的戒指和项链好像的确和青青一样......”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
“鞋子和发型也对的上。”有人低低补充。
一个短发女生尴尬地笑了几声：“青青你这差的有点多啊...我还以为......”
赵青青先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又被质疑不是本人，脸上早就挂不住了，此时抓住一个发泄口，立刻反唇相讥。
“你以为什么？是谁信誓旦旦保证无论我什么样子都能接受的？”
江涵瞬间被激怒了，她瞪着赵青青，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我们哪儿知道你照片跟本人差这么多啊？你不是说你吃激素胖的吗？怎么还胖的脸大鼻子宽了？你这和欺骗有区别吗？”
“你......”赵青青正想骂回去，突然发现整个包房静的可怕。
其他人都一声不吭地瞧着她，显然是默许了江涵的话。赵青青只觉得再多待一秒自己都要爆炸了，立刻朝门口走去，谁知一开门，就一头撞上了来送热水的服务生。
“不好意思啊，这个人撞到人从来不会道歉的，你没事儿吧？”江涵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赵青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进了大脑，她气得浑身发抖，抄起热水瓶就重重砸了过去。
“闭嘴啊！”赵青青大吼大叫，连头都不敢回，拼命地跑回了家。
“这么早就回来了？”赵琳奇怪地看着惊慌失措的赵青青。
赵青青砰一声关上卧室门，失魂落魄的跌落在地上，只觉得嗓子发紧。
她跌落神坛了。
六、
“知名照骗网红辱骂殴打粉丝，这就是你的盛世美颜？”
一条由“赵青青全国粉丝后援会”发表的微博迅速在网上炸锅了，九张长图，无数聊天记录，还配了几张赵青青现实和网络照片的对比图，顿时引来轩然大波。更多的料不断被爆出来，吃瓜群众纷纷到位，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网红和粉丝团的大型撕逼。
赵青青浑身发抖的一张张翻着图片，满眼都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这些倒戈骂她的.....都是她的粉丝？她慌忙点进自己微博主页，粉丝已经掉了大半。
剩下几个没取关的也是为了骂她的，一字一句都像割开了她的血肉，硬生生挖出她萎靡瘦弱的灵魂。
什么都没了......赵青青正六神无主，手机突然响了，吓得她浑身一抖。
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来，只听那边一阵哄笑，而后一个女生喂了一声，听她说话，毫不留情地骂了她一顿。
“喂死胖子？你照镜子的时候不会吐吗？我看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摁粪坑里......”
赵青青气得浑身战栗，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这之后连着十几个电话都是打来骂她的，赵青青干脆设了拒接，可谩骂短信还是源源不断地发过来，屏幕不断亮起，赵青青尖叫一声，用力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世界重回寂静。
赵青青眼神空洞地蜷缩在角落里，表情似哭似笑。
“我完了。”
七、
赵妈妈做好饭，看着依然紧闭的房门，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怒火，一把拽开门，看着赵青青丢了魂儿似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用力扯着她来到洗手间。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给我洗干净！”说着，她打开花洒，把门关的砰一声响，气冲冲地出去了。
赵青青被凉水浇的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过来，她匆匆洗完澡，仔细对着镜子观察自己。
她的皮肤微微发黄，大腿堆起赘肉，肚子上的脂肪多得快要流出来，还有蝴蝶袖。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
只要把多余的肉用软件推进去一些，拉长胳膊，磨皮瘦脸，她的照片也能很好看的。
赵青青像猛然醒悟了什么，不顾还在滴水的头发，疯狂跑进卧室里，捡起了角落里的手机。
还好，手机没坏。
微博早就被她卸载了，她又下了回来，重新注册了账号。
拍照、修图、加滤镜，一系列工作她做起来轻车熟路。编辑好微博，她宛如一个毒瘾发作的人，颤抖着手点了发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微博突然叮的响了一声。
赵晴晴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急忙点开了那条私信。
“小仙女你好可爱呀，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她终于笑了。
“好啊。”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