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根和房似锦第一次看老洋房时,说出了他要买的理想房源:他的精神家园,也正是他儿时所向往的。
那一段,林茂根是这样对房似锦描述的:“小的时候我经常和我爹爹来上海来卖菜,有一次我挎着竹篮,挤在公交车里,车里的那些人,嫌弃我这个竹篮,挤到了他们,他们也看不起我的穿着,笑话我的口音,他们的表情和语言,真是刺伤了一个少年的自尊心。我假装没有听到,望向车窗的外头,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头,我突然发现,有一幢红色的小楼,半球一样的屋顶,长方形的窗户,高高的山墙,大大的露台,像童话一样,简直是美极了。”
林茂根描述的时候,眼里是透着光的,满脸的陶醉,就像是喝了壶好酒,正细细的回味舌尖残留的余香,也像那正沉醉于热恋中的少女,满眼的柔情,经久不散。
他买的是老洋房,怀念的也是老洋房,可内心深处真正渴求的却是:那个被深深刺伤自尊的少年能得到上海这座城市的接纳。
少年被刺痛了,受伤了,也自卑了。
他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个城市的格格不入,感受到了周遭人们对他的排斥,更感受到了内心深处那抹通透的白月光,那抹强烈的渴望——我要真正融入这个城市,甚至成为这里的人上之人。
后来,他看中了房似锦再次帮他物色的一幢老洋房。
旁边的男子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林总,向玉荣去世那年您正好出生啊,你俩很有缘分,莫非您是他的灵魂转世?”
男子言语中极尽谄媚,字里行间更满是阿谀奉承。
可林茂根受用了,他感受到了男子话语里的恭敬,示好,甚至是讨好。
在这栋奢华的老洋房里面,他被人极尽可能的讨好,巴结,内心深处那抹白月光得到了极大满足。
就如同一件渴望已久的稀世珍宝,总是索要不得,最后却不计报酬的双手奉上,那是何等的惊喜,意外?又是要怎样宣泄的称心如意?
于是,林茂根开始宣泄了:“我要恢复这房子昔日的繁荣,我要大宴宾客。这里,未来也将会成为全上海滩名流们聚会的场所。”
如此的豪言壮语,他在这个即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里放言了,因为,他即将要落地生根了,即将要深深扎根在这个曾经让他满目疮痍的地方了,即将要与这座喧嚣的城市一起融合了。
好不潇洒,好不自在!
他用半辈子的时光终于平定了内心深处那抹白月光。
可,故事还没完。
平定了白月光才是真正的开始!
想想他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每每忆起当日的伤痛,那个深深扎根在心里的伤痛,任你如何强颜欢笑,如何故作坚强,它仍旧在你心里生根发芽,最后溃烂发脓,血流不止。
可他却是不能刨开胸口,去让人疗伤的,因为那更像是一刀刀的凌迟,生生的扒开去让人欣赏他心底的脆弱,他做不到,也不想做。他怕让人瞧见,更怕有人再次在伤口处撒盐。
所以,他开始着手了,开始渐渐的,慢慢的,最终显露他积压多年的怨念了。
他出主意让耿家夫妇搬去他在九亭的空房。
如此的善解人意,慷慨大方!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显然不是。
他名义上是替耿家夫妇解围,可真相却是藏着不可估量的风险。
房子是他提供给耿家夫妇的,不收取分文的,可是这既未签租赁合同,又无此房产权,耿家夫妇住进去如何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那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呢,显然,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他只要得到老洋房的产权,他就得逞了。到时候一个不如意,弹指间便可让耿家夫妇卷铺盖走人,甚至还能状告耿家夫妇私闯民宅。
他可真是深谋远虑啊!
可他更厉害的却还是老奸巨猾。
他让做中介的房似锦找老洋房,可最后却直接和产权人签了买卖合同。
房似锦跑前跑后的忙活,一分钱没捞着不说,最后更成了他计谋中利用的一枚棋子,算不算被他耍得团团转?
那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着钱”的话,可算是找到了房似锦这个精明的主人。
如此的老奸巨猾,一招金蝉脱壳玩的真是高!
他定是把孙子兵法研究了个底朝天的。
终于,两招之后,他成了那个最大的赢家——老洋房到手了。
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好了,他总算可以为所欲为了!
所以,他按捺不住了,等不及了,他要真正爆发了,就像是那一直吹气的气球,无需任何外力,只要吹到气候,自然,嘭的一声,爆炸了。
于是,他请来了装修队伍,他说他要好好修整修整。
可最后,修整变成了破坏:罗汉松被挖,院墙贴大理石,整个园子成了传说中的四不像。
可,他才不管,他要的不就是如此:破坏它,毁灭它,然后重塑他。
他要牢牢的掌控它!凌驾于他之上!
因为他知道自己病了,病入膏肓了。
他以为只要找到曾经被刺伤的地方,然后击碎它,改变它,重造它,它就可以被他控制了,他的病自然就能好了。
可是,他却并不知,他的伤口早让他的自私,极端,阴险,病态,打入癌症晚期的行列,早已药石无医。
他要做的只剩超脱,度化。
年少经历的伤痛,成就了他的一生,却也伴随了他一生,悲呼哉兮!悲呼哉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