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冯盈盈的情绪稳定下来后睡熟了，林墨仔细给她盖好了被后，又退出了病房，坐回到长凳上。

虽然因为冯盈盈的情绪极度不稳定导致语无伦次，使得林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冯盈盈的那份恐惧与不安是真实的。

——所以，陈礼疯了？林墨实在没办法去消化这个过于骇人听闻的消息。不是他不相信，而是这实在太疯狂了。任谁听说一个自己认识的人疯了，都没办法平静地接受，更何况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还是自己的女朋友……

怎么办？告诉老白？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林墨感觉自己像是被挤在礁石夹缝中的鲸鱼，左右为难，难以为继。他双手抱着头，无意识地拉着自己的头发，隐约传来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找个人商量，想来想去却悲哀地发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除了孟音。可是……

可是，现在孟音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起身透过玻璃确认冯盈盈还在熟睡，林墨和护士打了个招呼，坐电梯下楼去到外面，点了根烟，狠狠一口吸进去半支，换来了一阵咳嗽，咳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出来了。他就这样顺势蹲了下去，顺势将头埋进腿里，顺势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林墨在心中问着不知道的谁。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本来有一个十分富裕的家庭，有一对恩爱的父母和一个可爱的妹妹，有一个虽然任性却深爱着自己的女朋友，有一个算得上聪明的头脑和优等的学历。他本来应该有优渥的处境和光明的未来，可是为什么事情却一再急转直下？他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事业，可能还会失去自己的女朋友和妹妹，还有可能会失去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

——是哪里错了？是我做错了什么？林墨感到一片茫然，全然不知究竟问题出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是愤懑、无奈还是后悔。如果一切重来，会不会好一点？如果时间暂停，我又能做些什么？

林墨凄凉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只有埋头哭泣。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墨忽然惊觉冯盈盈还独自扔在病房里呢，赶快擦了一把脸，转身走进了医院。

站在电梯门口，他拿出手机想要给孟音打个电话，但是手指却迟迟按不下去。直到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林墨才叹了口气，又把手机收了起来。此时的他绝想不到，自己做了一件也许是今生最遗憾的事。

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了病房，林墨却惊呆在了门口。他望着大开的房门和空荡荡的病房，只觉得遍体生寒。

冯盈盈不见了。

……

“按照荣格的‘阴影自我’理论，阴影是一个道德问题，它挑战了整个自我人格，因为没有人不经过相当大的道德努力就能意识到阴影。要意识到它，就需要承认人格的黑暗面是真实存在的。这是自我认识的必要条件。这个理论最开始被他用来描述人类选择拒绝和压抑的人格。出于多种原因，我们都有自己不喜欢或者我们认为不会被社会喜欢的部分。于是，我们把这些部分推入我们的潜意识心理。正是这些被压抑的身份认知被荣格称之为我们的阴影。

“按照直觉，如果选择我们最熟悉的一件事物，那肯定就是‘自己’。我们每个人都对‘自己’有着看似清醒的认识，并且绝大多数人都会依靠着自己的一套标准将自己归类为‘好人’。看上去正确且顺理成章，然而，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问题：如果我们错了呢？如果我们的自我认知、道德规范和评判标准并不能准确地反映出真正的自己，或者说，‘本我’呢？

“举个例子，每个人都曾经冲动地说错一些话、做错一些事。当后果已经造成，伤害已经铸就，我们会深深感到自责与后悔，并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做？’而这个‘为什么？’恰好说明了我们自我认知中的盲点。尽管我们做出这种自省反应的原因可能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是合理的，但却无可遁形地暴露了自己缺乏自制力的事实。在我们精心构建的‘自我’概念之下，隐藏着一个不同的人。这个‘人’，就是所谓的阴影自我。

“如果你的心性足够坚定，那么你也许会选择去面对自己的阴影。然而，问题是你不一定会意识到被你排斥的那部分个性。无论承不承认，我们在心理上都会抗拒和疏远那些我们认为危险的行为、情绪和想法。我们的大脑假装我们不喜欢的东西不存在，而不是去直面它。侵略性的冲动行为、充满禁忌的内心具象、羞耻的经历、不道德的冲动、恐惧、不合理的愿望以及不可接受的性欲——这些都是一些阴影面的例子。人人都有这些东西，但绝少有人勇于承认。

“看到自己内心的阴影是极其困难的，所以很少有人这样做。但是我们的确很擅长发现别人身上不受欢迎的阴影特质。比如，多数人喜欢对别人说三道四，甚至还陶醉其中。这就是荣格所说的、与‘阴影自我’相对的‘投影’，指的是我们会从别人身上看到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内在。尽管我们的显意识在努力回避自己身上的问题，但是在潜意识里这些问题依然亟待解决，所以我们放大了别人的缺点。具体来说就是，首先我们要排斥自己的缺点，然后将它们投影到别人身上。

“现在来看，这更多的是一种‘保护自己免受后果影响’的风险规避心理。确切地说，是在犯了错误之后企图逃脱惩罚。毕竟大多数人都讨厌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这样做会伴随着尴尬、内疚和羞愧的不安情绪。因此，人们往往会竭尽全力向自己和他人证明自己是对的，而不是去面对犯错的可能性，即使这意味着伤害他人。

“不幸的是，我们都会尽力避免与事实发生不愉快冲突，于是我们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的思想忽略和隐藏了所有证明我们缺点的证据以保护自己。也就是说，为了避免经历痛苦，我们将痛苦储存在潜意识深处。这并不能使那些想法、记忆和情绪消失，但确实将其放到了我们不需要“看到”它们的地方。

“只是，老白，你再深入考虑一下，如果有朝一日这种‘后果’确实无法规避，那么会怎样？

“……对，你说得没错。换个说法就是，‘一死以全名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