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舍小主
图/嘉舍小主
(一)
已经没有完整的假期了。
长江流域的雨已经断断续续落了近一个月。晚自习课间,易朵甯喜欢走出教室,将走廊边上的窗户打开一点儿,就倚在那一隅,微微抬头,任潮湿带有雨珠的夜风拍打在脸上。
只是,通常课间都是很喧嚣的,空气里弥漫着这些少年燥热的气息。他们散落在走廊各个角落,也许在楼梯的转角还有拌嘴的恋人。教室里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用精美带亮粉和香味的笔记本抄下《如果的事》歌词,小情小调儿地轻轻哼唱着。
易朵甯在脑海回味了一遍《如果的事》MV,她喜欢MV清新的基调,她的记忆力一直很好,歌词,也早就记得的。
“嗨,朵甯,他们说你有新歌的磁带,能借我听听吗?”
她回过头,是楼下理科12班的陆媛,一个圆脸大眼睛、齐刘海扎马尾的女生。陆媛手上挎着Meters'bonwe最新款简约的白底深蓝色手提袋,连脸颊上的小雀斑都洋溢着愉悦。
“前两天下晚自习问梁忱借了件外套披回家,这不,洗干净了要还给他,想着这节课有20分钟休息,不知怎的就先跑上来找你了……”
那个人不过就在11班而已。
“磁带他们在听呢,也不知道现在在谁那里。”她瞥见手提袋里的黑色外套,陆媛的指尖绕着连帽衫上的系绳,把玩着那两枚银色收扣。
“哦,好吧~”陆媛讪讪地,转身离开了。
教室门上挂着的班级牌被风吹得轻轻摆动,这个夏天结束,她就要升入高三6班了。
去年夏天,文理分科,她毫无疑问选文,而那个人,毫不犹豫地选理。哪有那么多纠结踌躇,谁会拿自己以后的发展方向开玩笑呢?两人几乎同时转身,一左一右,赌气似的,越离越远。
教室天花板上的风扇呼啦作响,埋在题海里的困兽们各怀心事。班主任宋跃不过27、8岁,正坐在讲台前备课,他认真书写的样子总能让易朵甯默默注视许久。末了,她打开周记本最新写的一篇《告别雨季》,将宋跃写给她的长长的评语又细细看了一遍。
(二)
明天,准高三毕业班终于全体放假一天。易朵甯将最后一拨垃圾倒完,迎着雨落伸出手关上窗户,按下教室最后一盏灯的按钮。
教学楼已经空空荡荡了,宋跃关上办公室的门,看了看眼前的蒙蒙雨雾,甩了甩蓝格子伞上的雨水,准备再次撑开。
“宋老师……”易朵甯拉了拉肩上的书包,向前走了几步。
“还没回家呢?下雨了,早点回去吧。”宋跃转过身,微微笑着说道。
“嗯。”她腼腆地应道。
“带伞了吗?”
“带了。”她晃了晃手中的长柄红格伞,冲他笑了笑。
宋跃又看了看外面的雨,指指学生手中的伞:“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她不想老师担心。
“那行,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末了,又再次叮咛:“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宋跃住学校的教工宿舍。易朵甯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这才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听着雨声入耳,在另一边的楼梯下去。她又想起了某句歌词,脸上竟浮现出仿佛已经雨过天晴后的明朗。她还有一个漫长的夜晚可以用来慢慢体会。
到了一楼,雨声大起来,斜背着书包的黑衣少年背靠在墙壁,仿佛已经等很久了。
“你,你怎么还没走?”易朵甯站直身子,正对上男生抬起头来的目光。
“我在等你。”男生也站直身子,双手插袋笑看向她。
易朵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撑开长柄伞准备开路。
“我没带伞,我要和你一起走。”男生一把稳住她的红格伞,耍赖似的,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易朵甯试图甩开他的手:“你没带伞和我有什么关系?”
“易朵甯,我有话对你说……”男生挡住她的去路。
她瞥了他一眼,一边推他一边说:“你让开,我不想听。”
“我真有话对你说!”男生显得又焦急又诚恳。
她已经走了出去,却被男生又拉了回来。
“梁忱,你到底想干嘛?!”
雨越下越大,梁忱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他不管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抵在墙角,双手捧起她的脸……他的动作生涩、热烈、急切,却又有那么一丝欣喜……
易朵甯狠狠地踢了他的小腿肚一脚,梁忱吃痛放开了她。她又使劲儿推了他一把,喊了句:“我讨厌你!”转身冲进雨里……
红格伞像搁浅的船,在风雨中无助地飘摇……
(三)
浑身湿透的易朵甯一到家就一头扎进房间,趴在书桌上无声抽泣。前屋厨房里正在做饭的母亲江红霞听见女儿回来的动静,来敲房门。
“甯甯,你把门开开,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
这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满心疑惑的母亲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转身去接。
电话是宋跃打来的。
“哎呦,是宋老师啊……”母亲立即显出十二分的热情:“回来了回来了……哎,这样吧宋老师,晚些时候我再给您回过去告诉您一声……哎,好嘞好嘞……”
放下电话,母亲又来敲房门:“赶紧收拾下出来吃饭了,听见没?”
易朵甯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昏昏沉沉拉开衣柜,找出干净的T恤换上,呆呆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吃饭的时候,她浑身乏力,头重脚轻的,根本没有食欲。江红霞放下筷子,一摸女儿的额头:“哎呦,好像发烧了!来,先去床上躺着……”她将女儿安顿好,绞了块湿毛巾搭额头上,轻轻带上房门,自个儿嘀咕着:“怎么好好的还淋着雨了?”
她抬头望见墙上挂着的丈夫的黑白像,不禁双手合十作揖:“老易啊,你若泉下有知,保佑女儿快点好起来吧!也给我点力量吧!”她抹了抹眼角,回到自己的房间。
“宋老师啊,不好意思啊,这孩子不知怎么淋了雨,有点感冒了,可能要向您请几天假了……”
(四)
易朵甯小时候经常生病。现在回想起来,离家不远的港西卫生院是去过很多次的地方。那时候父母轮流守着她,也就是在这样的守护中一点一点还算顺利地渐渐长大。
这一晚,很多似曾发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闯入梦境。小时候和家人去公园游玩,她闹着要坐游船,于是第一个跳了上去。上去了才发现,那艘船是坏的,她惊慌地想跳上岸,结果一脚跨进湖水。她拼命挣扎呼救,是父亲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拉上了岸。
青春像一场重感冒,而此刻的她如一个溺水的人,浮浮沉沉,没有方向。
已不知是翌日的什么时候,母亲又一次来摸她的额头,还有点热,于是又给毛巾换了水。
门铃响了,江红霞透过猫眼看见宋跃拿着个档案袋站在门口。她一边嘴里应着,一边情急之下取下丈夫的肖像搁到墙角:“老易啊老易,你就暂时委屈一下……”她满脸笑着把宋跃迎进门:“宋老师,快请进快请进。”
“哦,朵甯妈妈,我带来一些这几天的复习资料,这几天就让她在家休息休息,自行复习,等好些了再回校吧。”宋跃将复习资料放到客厅桌上。
“哎呦,真是谢谢宋老师了,您先坐着,我去给您倒杯茶。”
“不用客气了,朵甯妈妈。”
两人坐在客厅聊了聊易朵甯的学习情况,还大概交流了下她今后的发展方向,这些谈话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到她耳朵里。
宋跃抬手看了下时间,起身告辞:“那我就先走了。”
“哎呦,宋老师,吃个便饭再走吧?”
他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您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江红霞一再道谢,将他送出了门。
江红霞重新将丈夫的肖像挂上,喃喃念叨:“宋老师还是挺关心女儿的,老易啊老易,你也要保佑女儿呀……”
(五)
晚些时候,门铃又响了。江红霞透过猫眼,看见一个男孩子站在门口。她将门打开一道缝:“你找谁?”
梁忱立即站直身子,礼貌地说道:“阿姨您好,我是易朵甯的同学,听说她生病了,要在家休息,我把一些复习笔记带过来给她……”
江红霞接过笔记:“谢谢你啊,这外面还下着雨,我就不留你吃饭了,你早点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梁忱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黑白像,说:“那行吧阿姨,麻烦您将笔记转交给她,我走了……”
房间里的易朵甯一骨碌爬起来,却只听见窗外的雨声。
梁忱看见窗户上倒映出的影子,走过去敲了敲玻璃:“我知道你在里面……”他思忖再三:“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易朵甯,如果可以……高考以后,我也只要你一件如果的事,行吗?……”
易朵甯静静听着,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眶。
窗外的雨声又渐次清晰,她打开家门,那把红格伞被搁在墙角,伞柄上挂着写有“对不起”三个字的纸条。
那首歌已经幽幽然唱到最后一句:
“我会奋不顾身地去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