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自我从打杂小工变成高阳的助手后,时间久了,也能记得很多常客的口味。那位长头发的专职太太喜欢喝加脱脂牛奶的卡布奇诺;在马路对面的写字楼里上班的女生,每天早上会从店门口路过,带上一杯咖啡欧蕾和几片吐司面包;一位长相清秀、身材小巧的女生常会在午饭后,点四杯美式咖啡送给部门的同事,她笑着说她喜欢他们其中之一;一个染着深棕色头发的学生,喜欢在咖啡里加肉桂粉;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常常将盐洒在咖啡顶端的奶泡上,他说这样喝起来更加甘醇。
我享受做咖啡的过程,也喜欢看他们喝咖啡时满足的神情。
在咖啡店工作了一段时间,我也学着娄悦用六盎司的杯子喝咖啡。刚开始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还没喝够,杯子就见底了。再者,咖啡杯的容量变小,相对应注入牛奶的量也会减少,甜度下降,咖啡的味道则会越来越浓。我尝试着改变自己喜欢吃甜食的习惯,但这的确需要一个过程。
前段时间我染上风寒,整个人都很虚弱,娄悦放我两天假,让我好好休息。等我再回到店里,却发现吧台里,只有娄悦一个人忙东忙西。我以为高阳也病了,发短信给他表示慰问。他没回,我也没放在心上。
可一个星期过去了,高阳依旧没有回来。终于在我念叨了无数遍他的名字之后,娄悦放下手中的咖啡豆,面向我,一脸阴沉地说:“高阳辞职了。”
我张大嘴巴,等意识到时,赶紧抿上。
我想不出高阳辞职的理由,那天娄悦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听别人提起,那几天店里接到两次顾客对高阳冲泡的咖啡味道不满意的投诉。我不知道娄悦又用什么方法巧妙的化解,但我知道这与高阳辞职之间,一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下午,我连打高阳十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我心里有点慌,后背冷汗直冒。
我回想跟高阳相处的这段时间,他有没有跟我说过什么重要的事,但却被我忽视的。可想起来,却发现自己对高阳的了解并不多,他也很少跟我们提起他的私事。全国拉花比赛亚军,这可能是我知道的高阳为数不多的几件事之一。
说起这件事,我脑子里更加迷糊,之前萦绕在心头的疑问再次浮现:他这样一个有才能有技巧的咖啡师,为什么甘愿屈身在这个巷弄的咖啡店里?
我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惑着,直到三天后,高阳来店里跟我们做最后的告别。
天气闷闷的,像是要下雨的前奏。娄悦没有在门外摆弄她的花草,甚至连滴水的痕迹也没有,更奇怪的是,店门上挂着一个“暂停营业”的木牌,可我分明能闻到从屋里飘出的香浓咖啡味。
疑惑地推开门,我发现娄悦和几个店员正围坐在桌子旁,他们见我进来,都齐刷刷地看着我,脸上写着失落。我有些诧异,转着眼珠看看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为了配合这紧张的气氛,我张开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还没等他们回答,只见高阳端着几杯咖啡从后面走出来。我喜出望外,开心地直拍手,嘴里不停说着:“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高阳没有回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将一杯焦糖拿铁放在我手上,又分别给其他人递上不同的咖啡。甜点师姐姐突然就哭了,端着咖啡跑开了。娄悦也不说话,径直往烘焙室的方向走去。
我被这场景弄懵了,问:“大家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我,反而高阳在一旁用手指戳着我的肩膀,说:“凌霄,我们去外面走走。”
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在我大脑里。
一路上,他跟我说了很多,说他的家人,他经历的爱情,他喜欢的电影,爱读的书,还有未完成的愿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好像把一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远处乌云密布,一团团黑色的云和黑色的山连在一起,模糊了天际线。广场上的行人都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高阳在一家香氛店门口停下,示意我去里面看看,我点点头。
这是一家小精品店,货架上陈列着精美的香水、精油和蜡烛,各种迷人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多吸几口。他知道我喜欢雏菊的味道,又选了大马革玫瑰味的精油,说要送给我。
他总是冲我不明就里地微笑,让我有些慌。从香氛店里出来,我拉住他的胳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高阳不紧不慢地拿出刚买的精油,分别放在我面前,让我识别它们的味道。这简直太容易了,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有点生气地看着他。没想到,他收回手,先把雏菊味的精油放在自己鼻子下,用力地深呼吸,接着又拿出玫瑰味的,重复刚刚的动作。这在过程中,他完全忽视我疑惑的眼神和惊讶的表情。最后,他收起两瓶精油,问我:“你觉得味道怎么样,香吗?”
我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出声。
高阳笑了,“你先回答我。”
我只好点点头。
这时,高阳收回刚刚的笑容,脸色变得阴沉,用我从未见过的表情说:“我已经很久闻不到任何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