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重感情的人。
每一次搬家,都剜心割肉般的不舍。从杨树底下搬出来8年了,还天天想春梅兴梅……不仅叫梅的都想,还想前山那片杨树和后山那片枣树。
见她想的那么辛苦,我忍不住劝老人家:妈,只想咱家前山那片杨树就行了,后山那片梨树是兴梅家的,那片枣树是春梅家的,就甭跟着操心了。
唉,没办法,做了半辈子人的思想工作,见到一棵树都想上去开导几句,何况这人是我妈。
老太太倒是听劝,不再隔着楼群往千里之外张望。凑过来小声说:春梅那个没心没肺的不一定又跑哪玩去了,每年的枣儿掉一地都不知道管管。
见她这么小声,我马上给老太太壮胆:妈,不用那么小声,多大声都不怕,离这么远她也听不见!
别说讲千里之外侄媳妇儿几句坏话,就是趴耳根告儿媳妇儿的刁状,每次我都秒赞。尽管心里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敢摸老虎屁股的老太太吓得不轻,但表面上绝对眉不皱眼不眨地力挺:没事儿,不用那么怕她,有我给你做主呢!
我妈一脸冷静:这年头儿,说谁坏话谁都不愿意啊,让春梅听见又得三天不找我唠嗑了,还是小心点好。
看,这人倒是一点不糊涂,一幅有心有肺的样子。
从铁西搬到浑南不到一个月,又想的不要不要的。大年初三非跟我回去搬东西,在院里遇见一个穿着打扮时髦神似英国来访那位特蕾莎·梅的老太太,见面就一串连珠炮:你上哪儿去了上哪儿去了,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想死了想死了!俩人又是拥抱又是拉手,一整套的英伦礼仪。
我妈果然对叫梅的都敏感,连外国梅都这么有杀伤力。
这位梅姨的语速显然还在过年放鞭炮模式,知道的是俩小别重逢老太太撒欢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小孩放鞭呢,火爆,热烈。
我妈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不住地向梅姨解释,年前临时决定的搬家实在太匆忙了太匆忙了……
这位大婶,不匆忙您还要开个新闻发布会么?
为这事我爸没少笑话我妈,总说儿子孙子在哪儿哪儿就是家,大杨树底下有什么好想的啊。
一开始我差点被他粗门大嗓和豪言壮语所蒙骗,到底是胡子拉茬的大男人啊,这样宽广的心胸里一辈子只装了玉米大豆高梁,连点水稻都没装过真是可惜了!
后来发现,其实他只是嘴硬。
有一阵子他犯咳嗽,我妈觉轻,一有动静就睡不着,一睡不着就天旋地转地迷糊。刚好小黑对我天不亮就醒也烦到在忍与不忍之间犯难,一商量,我和老妈调了铺位,睡眠至上的俩人到了一起,越看越像一对亲婆媳,真是皆大欢喜。
我一直没有屈服小黑的压力,始终保持农民本色,睡得早醒的早。老爸自从学会睡懒觉之后,睡得晚醒的晚。醒的早的人一般都会有惊人的发现。科比清楚地记得洛杉机每天清晨四点钟的样子,我完整地记下了老爸每天清晨说过的梦话。
把这些梦话联系起来,哇,整个一幅杨树底下的全景画啊!今天是北沟的苹果树生虫急的直哼哼,明天是二驴子家的羊又把前山杨树啃了气得直咬牙……老爸,还敢说没想家?
没想,就是做个梦。说完,老爸翻个身,继续睡懒觉。
窗外,鞭炮声渐浓渐密。过了狗年春节,就是老爸老妈来沈阳的第九个年头了。
搬了这次家之后,我答应你们,不再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