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慈爱叫奶奶

作者|楚歌   

说真的,不怕您笑话,我对“奶奶”这个词汇的理解,是在大学毕业之后,参加工作的头一年,那时我二十二岁。

在此之前,奶奶只是个存在,我知道我有个奶奶,我对奶奶最深的印象就是每年过年,去给奶奶拜年,叫声奶奶,就能得到一个红包。也许是因为我的蒙昧,也许是孙子孙女太多,奶奶那点爱根本就不够我们分的。奶奶生养了七个儿女,七个儿女每人又分别为她生下了两个或三个孙儿孙女外孙外孙女。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只是一个整天围着灶台转的身影,这身影忙碌又模糊,模糊得有些冰凉。

奶奶的身影是什么时候变得清晰、丰盈、有温度的呢?

前面说过,那是我参加工作的头一年。

那一年爷爷正患着病,重病,胃癌晚期,不过我们都瞒着爷爷,爷爷也许是知道自己的病的,全身消瘦得不成样子,皮仿佛包不住骨头,坐在垫了薄棉絮的竹椅上,痛得直叫唤,有时痛到全身痉挛,原先高大笔直的身体缩皱成一团,像一个裂纹遍布的暗灰色核桃。

病的疼痛折磨让爷爷情绪很不稳定,有时会骂人发火。看着爷爷难受的样子,奶奶的状态也很糟糕,脸上满溢悲伤。

我当时正好分在家里的镇上中学教书,学校离奶奶家不远,只有七华里的样子。我的父母、几个叔叔都在外面打工,为了生活,他们并不能每时每刻都陪侍在爷爷奶奶身边,留下一个婶婶和姑姑在家照看,他们在外头虽心有牵挂和担忧,但却也很无法和无奈。

于是,父母和叔叔们都叮嘱我常回家看看,多陪陪爷爷奶奶。

由于离家近,双休日也无别的地方好去,所以总是跑到奶奶家,宽慰病重的爷爷,陪陪年迈的奶奶。

有一次,我敲开奶奶的家门,奶奶从门里出来,看见是我,很高兴,用她粗糙的手摸着我的头,说:“宝,是你呀,快进来!”其时,太阳的余晖从西边照过来,洒在奶奶的银发上和满是皱纹的脸庞上,我感觉奶奶头发和脸庞上都闪烁着奇异的光。

奶奶这样的话语和站在夕晖下的样子,让我的心没来由的颤抖了下,就像被电轻微地击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那时,那地,夕阳下,站在奶奶的门外,我的眼眶湿润了。

真的,那时那刻,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慈祥,一个老人的慈祥一个奶奶的慈爱。

真的,从呱呱坠地长到二十几岁,这样轻柔慈爱地呼我为“宝”的人,真的是寥寥,也许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这样唤过吧。

我从小吃过不少苦,身体和心理也经过不少摔打和磨炼,我自认我足够坚强。而我所受到的教育,我对自己的心理暗示,就是我是家里的长子我是哥哥我是男孩子我是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流血不流泪”,在这样的教导和心理暗示之下,我总是摆出一副无惧风霜雨雪的脸孔,我总是把自己的心锻造的看似坚硬。

而奶奶一声慈爱的“宝”的呼唤,却让我所有的坚强坚硬都丢盔弃甲。看来,本质上,在当时我只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渴望别人疼爱的大男孩!

爷爷与病痛顽强斗争了一年多,生命的残火终是挡不住病痛之镰的收割。爷爷走了之后,奶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生活终是各自的奔忙。

丧事忙完之后,父亲母亲,叔叔婶婶,哥哥弟妹们外出打工的打工,读书的读书,我也终日在学校与学生们周旋,奶奶身边渐次空荡无一人相伴,她住在小叔建的房子里,经常关着门,不开灯不出门。

我偶得闲暇,总会买点水果点心之类,把奶奶从老房子里拉出来晒晒太阳,聊聊闲天。这时奶奶总是高兴地为我做好多好吃的,那段时间我实在胃口大开,口福甚好,而奶奶总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吃。

可惜后来,我调县城来工作,县城到家的距离比镇上到家的距离远得多,而我的工作比在乡下更为繁重,我看奶奶的次数渐渐少起来。

我对奶奶的关爱由于距离的拉长而愈来愈少,可奶奶对我记挂却越来越深。

我不知道奶奶从哪听来我有严重的咽喉炎,一次过年时,奶奶提来几大袋她摘的野菊花,说是菊花泡茶,喝了对嗓子好。

我闻着散发着清香的菊花,脑海里就不禁展现出这样的画面:在洒满晨阳的早上,奶奶迈着她的小脚,挎着她的小竹篮,在菜园的篱笆间,在村后的荒坡上,佝着背弯着腰认真地采摘着一颗颗细小的含着清露的野菊。

此后,凡是对嗓子有益的植物,菊花、薄荷、金银花之类的。奶奶都帮我采摘好,晒干,静静地等着我过节或过年回去取。

奶奶知道我爱吃酸的果子,秋天一到,她总要在果树下抬头张望许久,把门口果树上的橘、柚摘下藏好,等我回去,总是满心欢喜地把它们抱出来,往我的车上塞。

越往后,我越是感受到了奶奶的慈爱之光。

可是,我为奶奶做的实在是太少了,整天瞎忙,电话也打的慢慢少起来。

爷爷离开十二年了,我有时想想,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熬过来的,把自己关在一个空荡荡的老屋子里,孤独寂寞地面对着漫长的时光。

我的年纪现在还谈不上老,可我就有些害怕孤独了。

有一次,躺在床上,我突发神经似的对妻说,若干年后,我要死在你的前面,因为我害怕一个人的孤独。

妻回我一句:“神经病!”并用拳头擂我,我知道妻是害怕,她怕爱她的人又少一个。

今年的冬颇为冷,流感病菌又肆虐,奶奶病了几场,不过终是熬过来了,新年的钟声响起,奶奶又熬过了一个冷冬,我的心终是安歇了些。

但我和妻有着一样的心理,怕着。奶奶已至耄耋之年,身体和心境都大不如前两年,用奶奶自己的话说,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半截身子埋进了土里,在世上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每次听着这样的话,我的心都分外悲凉。

想想,在这个有些凉薄的世界爱我们的人真的不多。而我的奶奶,慈爱的奶奶,我是真怕,怕您一不小心扛不住岁月的霜刀,而爱我的那道慈爱之光就会消失永不见。

唉……,如果真到那时,您叫我到那里去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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