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在十一岁时就立下了一个想法:人生第一等事是做圣贤。
对人生第一等事的这一思考,阳明终身未忘。
社科院研究员张志强老师认为阳明人生当中“立志”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他套用日本学者竹内好分析鲁迅时的一个说法,认为这是阳明人生的“回心轴”。
当他之后的人生中遇到一些事情时,会不断回到这个“回心轴”进行思考。
就像鲁迅学医、做文学,他的回心轴始终是“什么是医治人的东西”。
而对于阳明,人生关键时刻都会回到这个“志”,即做圣贤是人生第一等事。
比如龙场悟道时,阳明就说:“圣贤处此,更有何道?”
等到平定宁王朱宸濠之乱后,阳明被人诬陷,被皇帝不信任,躲在深山之中时,他所思考的同样是圣人面对这样一种复杂的局面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看到“立志”在阳明学中的重要地位,他在龙场悟道之后向弟子讲学,开始便说“一曰立志”;
他还有一篇重要文献叫《示弟立志说》,其中提到“夫学,莫先立志”,学问的建立要在立志的基础上,这可能与他生命体验是十分相关的。
从他十一岁立志开始,我们可以在他之后的人生经历中看到立志问题是如何慢慢发酵的。
阳明曾有过“五溺”:
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
什么是“溺”?我们常讲溺爱、溺水,“溺”其实是一种沉浸的状态,是忘我的投入。
这种沉溺的状态恰恰可以体现阳明对于这五件事的态度,他沉沦其中,极其专注,而不是浅浅放过,根源上是因为他认为对这些事的追求可以实现他做圣贤的追求,他的每一溺中都带着极大的投入和思考。
阳明的这种焦虑不仅是个人成长中的困惑,也与当时社会“肉体与信念分离”的时代困境(如当时的官僚、学者、商人的虚伪状态)相呼应,阳明的焦虑是明代社会转型期士人精神危机的缩影。
在最初,阳明想做圣贤,便读朱子(朱熹),读到其中“格物致知”便去格竹,最后病倒了也没格出什么,他便认为格物是达不到圣贤的,然后才转向其他。
我们可以看到格竹背后的问题意识还是如何成为圣贤。
既然他做不成圣贤,那么就参加科举考试。
二十二岁参加科举,二十三岁“会试下第”,下一科又没有中,此时与他同科的其他没中的人都因没考上而感到羞耻,但阳明却说“吾以不第动心为耻”,我不会因为没考上而感到羞耻,但我会为考不上就灰心丧气的这种心态而感到羞耻。
在不中的时候,阳明首先考虑的却是是否“动心”的问题,与他人十分不同。
落榜之后,他重新沉溺于文学当中,想做文学家,并且很成功;
二十六岁时,想做军事家,解决大明边患,便开始学兵法,也确实对兵法有所精研,后来平叛也得益于此。
二十七岁时开始谈养生,养生与道家修养关系有关。
二十八岁时,再次参加科举,终于中了进士,到了工部学习,二十九岁时进入各个部门熟悉办公流程,三十岁到江北任职。
到了江北之后,阳明到九华山游玩,当时那儿有个修道的人叫蔡蓬头,善于谈仙,阳明待之以客礼,向他询问成仙之事,反复再三,蔡蓬头说他“终不忘官相”,一笑而别。
此话对阳明刺痛极大,尤其“官相”二字,这提醒阳明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一个问题,他当官两三年就染着了官相,而官相与他内心成圣的追求是相矛盾的。
又有另一成道之人,“卧松毛,不火食”,坐卧在松针之上,只吃生的东西,阳明跟他交谈时,那人说“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
成道之人与他谈论儒家的人时讲的是周敦颐和程明道,周敦颐“窗前草不除,有自家生意一般”,认为窗前的草充满了生生之意,这生生之意就和人对于生生的追求一致;每个人与程明道谈话,都如坐春风一般。
这是宋代儒学家中最有心学倾向的两个人。
等到阳明想再去找这个人时,那人已经消失了,阳明“有会心人远之叹”,懂我的人走了,就这样消失了。
这件事对阳明也是有刺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