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年,陛下御驾亲征的前一夜,去了瑶光殿,和皇后秉烛夜谈了许久。翌日,阖宫众妃前往城口拜送,陛下扫了扫正中的位置,苦涩一笑,她最终还是没来送朕。
一向温和的娴妃泪眼婆娑,“陛下,皇后娘娘晨起不适,故而让臣妾替别,望陛下万万保重圣体!”
皇后自三年前入宫,便常常称病,不争皇宠,不承雨露,一向深居简出,对众妃避而不见,与娴妃倒有年少时的几分交情。陛下长叹一气,朝瑶光殿的方向投去一眸,“皇后自入宫便病了,你等要好生伺候!”
陛下走了,带着唯一的遗憾出了征,怀揣着希望,不忍再回头看一眼,却意外望见远处城楼上一抹身影,心中暗喜,“是你吗,倾儿,你的心里还是有朕的是不是!”
高墙上的冷风吹着容倾单薄的身子,她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不禁想起顾暮昨夜一言:“倾儿,若此次朕凯旋归来,便放你离开,你可欢喜?只求你明日来送送朕,可好?”一代雷厉风行的帝王却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卑微的乞求。今日容倾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要离开了。容倾不知,顾暮也不敢猜。
这年长安的冬天来得有些早了。容倾站在宫廊下许久了,有些寒了,欲然拿了狐裘替她披上,“主子不似陛下强健,自然也不能如陛下一样站在廊下那么久。”今晚的欲然似有些奇怪,只因这狐裘那是顾暮亲手为她猎来的,欲然知她不喜顾暮,把收了起来,今却拿了出来,令容倾不得不多想,“这话何意!”
欲然长叹一声,“陛下走了月余,主子越发不喜言语了,欲然看得出,您的心里是有陛下的。主子入宫三年,对陛下一直冷冷淡淡,三年中,每夜陛下都会来到瑶光殿外的宫廊下,看着主子习字、复琴、垂目,直到殿内的烛火熄灭,锦纱落帐,方才离去。欲然看得出陛下对主子的情意,并不亚于世子。世子已然离世,主子又何必抓住过往不放呢,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您的夫君是陛下啊!”
容倾茫然走进殿内,掩上了殿门,在殿内弹起了《长相思》,却还未解去那件狐裘。而此刻,相隔千里的大岳军营一片篝火,山顶上,顾暮也拿出玉萧,沉沉地吹起了《长相思》,眼前全是那年断桥落花上语笑嫣然的她。两人都在思念着彼此的意中人,顾暮的心上人是她,而容倾的心上人却不是他。
那年夏花四散三月春风,十八岁的顾暮遇见了十四岁的容倾,她就静静地站在断桥上,不争不染,岁月静好。那时的容倾如一抹骄阳直直闯入了他的心房,冰冷了十八年的心终于有了一丝霁动。先皇的岁寿宴上,容倾一袭白衣,一曲红梅剑舞,博得了当时的头彩,出尽了风头,也直直舞入了顾暮的心。先皇大喜,特赐恩典。
寿宴过后,容倾以此恩典向先皇请求准许容父告老还乡。先皇不舍,下旨封容父为国公,从此不理朝政,安享晚年。此事一出,众人唏嘘不已,皆认为容家女公子会求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却没想到将容父一生心血断送。众人惊奇之际,只有身在东宫的顾暮听闻后,露出一笑“这容倾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
贴身心腹不禁提醒顾暮,“太子,容国公虽已不理朝政,势力却不曾削减,若能够得到他的支持与襄助,太子的宏图伟业定可事半功倍。”
年少时八岁的顾暮被立为太子,却奉行了“立子去母”的祖训,先太后的死,致使顾暮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就连一见倾心的女子都是安伯候府世子的未婚妻。他想要她,想要坐拥这万里江山,拥有生死大权。
最终,顾暮在十里长亭点起了一百零一盏烛灯,容倾骑马而来,看到的便是这一番灯火通明,再看长亭尽头玉树临风的顾暮,聪慧如容倾,怎会不知他的用意。就这样,容倾亲自熄灭了这一百零一盏烛灯,走到了顾暮的身前,“太子亲自掌灯,为万民照明,乃是大仁。只惜,这十里长亭极少有人,未免暴殄,故而亲自熄灭,如今已功德圆满,容倾告辞!”
看着容倾离去之影,顾暮不由得一阵低笑,随即一脸阴沉:“容女公子得皇典,却替父告老还乡,众人皆以为糊涂,可怎能逃过孤的眼睛,父皇早已存了铲除容家之心,此举,倒也算是保全了容家,可未免不太周全!”
容倾止住脚步,却没回头:“番邦进贡的玫瑰醉虽烈,可太子海量,怎会酒为饮一壶便醉了呢?”
“容女公子心如明镜,怎会不懂孤之意,想要保全容家,容女公子以为告老还乡,退官罢朝便够了吗?倒不如你我联手,容家助孤登位,孤许容家一世周全!”
容倾不由得讽刺一笑,“臣女之父为大岳立下汗马功劳,却落得一个安享晚年,剥权夺势的惨淡,陛下尚且如此,太子又怎敢妄言护容家一世周全!”
顾暮折扇一笑,垂眸走到她面前,用扇轻挑起她的下巴,敛去笑容,
“那我娶你,如何?”
四目相对,容倾一征,随即一把拍下他的折扇,“容倾告退。”见她欲离开,顾暮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你说你要怎样才嫁给孤为妻?”容倾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太子自重,太子可别忘了,容家与安伯候府早已订下婚约。”
“那又如何,早闻倾儿怕黑,若孤登为,必以江山为聘,迎你为中宫皇后,孤定亲手点遍长安街所有烛灯,为你照明。”
容倾看了看四周的烛灯,有一瞬间的失神,顿时更加讽刺,“若太子实在需要娶世家贵女为妻,拉拢权势的话,依臣女看丞相、太傅的女公子就很好,况且太子身份如此尊贵,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啊!”
“你居然将孤推向别的女子!”
容倾不再理会他,径直骑马离去,就像来时一般决绝。顾暮蹲下拾起拍落的折扇,双眼带着一丝落寞愠着怒气。随即,折扇在他的手中被揉成一团。顾暮拿出火烛,默默地再次将那一百零一盏烛灯点燃……
宣德十九年,安伯候府世子安易寒疾复发、不治身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安大街小巷。天妒英才,众人都在惋惜这个少年儿郎,东宫中的顾暮听闻后,淡淡问了一句,“容倾可去了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