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白“身世之谜猜想”的诸多解读,我比较认可“李白是李建成后人”之说。这个身世源头如果成立的话,那么李白悲剧而传奇的一生中的众多疑问,就都有了答案。
关于李白的家世和身世,唐代当时就讳莫如深,特别是对其祖父、曾祖父,史料无一记载。李白自己也很少谈及家世,偶有所及,也往往只提远祖,不提近亲,闪烁其辞,含糊不清。
即使这样,仍然有迹可循。据《新唐书》记载,李白为西凉昭王李暠九世孙(李渊是李暠的七世孙),祖先因获罪逃往西域碎叶城,后来于唐神龙年间秘密迁居中土住在巴蜀。李白的父亲回到蜀中后才给自己恢复了“李”姓,又为后来出世的李白取名为“李白”,也就是说,他们一家曾经是隐姓埋名的。
李白的祖上获了什么罪,李白从来没有说过。但《新唐书》中明确说李白是唐皇室宗亲,那么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就是“玄武门之变”这一事件。如果在那场诛杀中有后代逃离,按年龄推算最有可能的是李建成的长子李承宗的后代这一支血脉。如果李白是西凉昭王李暠的九世孙,而李渊是李暠的七世孙,这样推算的话,李白应该是李建成的玄孙。
“玄武门之变”的是非黑白已经无从说起,说也无益。一句“成王败寇”,就足够令人唏嘘。这是皇族夺权之争的命运走向,也是李白一生跌宕起伏的孽根祸源。
朱秋德在他的文章中说:“李白作为沦落民间的宗室之子的人生悲剧是命定的,是谁也无法解救的。但祖先的血脉周流其身,使他渴望有所作为。”
人活一世,饱暖之余,无非再是追名逐利。李白十五岁的时候已有诗赋多首,并得到一些社会名流的推崇与奖掖,开始从事社会干谒活动,说明他很早就已经收获了“名”;李白出蜀之后,不到一年时间就“散尽三十余万”,可见其富有之程度。名和利都有了,按平常人的想法,“夫复何求”?然而他却有着更高的理想和追求。
世间道路那么多,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入仕。这条入仕的道路,于他而言,难于登蜀道,难于上青天。
先不说他家世不明、没有明确的家世背景,参加科考就困难重重;唐朝的重农抑商政策规定商人及其子弟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为官,李白的父亲是贩运盐铁的商人,仅此一条他就不能应常举和制举以入仕途。
李白二十五岁那年出蜀,仗剑远游。“忆昔作少年,结交赵与燕。金羁络骏马,锦带横龙泉。”他乐善好施,行侠仗义,交友四方,名满天下。
他写下:“欲献济时策,此心谁见明”的诗句,想要出将入相,匡扶天下,想要执笔国策,身居庙堂。可以想见,在他的身体里面流着什么样的血液,才能使他生出这样的凌云壮志!
李白先后娶了两位前宰相的孙女为妻,一位是许圉师的孙女许氏,另一位是宗楚客的孙女宗氏。他极有可能是想依靠妻家前朝宰相的名望和人脉资源,为自己的仕途打通道路。然而她们都没能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开元二十二年和二十三年,李白为唐玄宗献上《明堂赋》和《大猎赋》,他希望通过献赋的途径达到谋仕目的。天宝二年,李白被唐玄宗召见,并供奉翰林,他于此时才终于接近了统治阶级的上层。
然而玄宗并没有重用李白,他的职务仅仅是陪侍皇帝左右,为后宫游冶助兴、赋诗填词,“玄宗每有宴请或郊游,必命李白侍从”。
梦想和现实落差太大,李白的豪情万丈,盖世之才,却被用来做些浓词艳赋去博君王和美人一笑,有如弄臣一般。
他对御用文人的生活日渐厌倦,灰心不已。
唐玄宗是否因为李白的家世而对李白难以重用,后人不得而知,但李白在唐玄宗这里非常失意,却是不争的事实。 “天子呼来不上船”,就是他对这一切的极致抗争。
他的这些抗争,在当时看来是狂妄不羁,甚至大逆不道,因此导致唐玄宗对他疏远,而后“赐金放还”。也由此导致后来李白“急功近利”地选择投入永王李璘帐下,最终锒铛入狱。
李白被赐金放还后,又开始游历天下。“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不疏狂不足以谈人生。李白爱酒,天下皆知。但他爱的不是酒,而是喝醉酒以后“手可摘星辰”、“欲上青天揽明月”那种脱离尘世的感觉罢了。酒可以让他麻痹痛苦,逃避现实。
李白是仙,是诗仙,可是最终只能在凡间做一个“我寄愁心与明月”的 “谪仙人”而已。
如果在这个时候,李白能放弃心中的使命,放过自己,只去遥望瀑布,只看两岸青山,只吟桃花潭水,只赋斗酒十千,与朋友游山玩水,吟诗作赋,那该多好。真若如此,他就不是那个傲骨铮铮的李白了。
至德二载,永王李璘召李白入幕府,李白立刻义无反顾地投入永王帐下,做了幕僚。而此时永王已经显露出谋逆之心,李白应该心知肚明,有诗为证:“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祖龙巡海不成桥,汉武寻阳空射蛟。”他自比平叛战乱的名相谢安,又把永王比作历代君王。他这是在幻想自己成为一代名相,辅佐永王这位圣明的帝王!正是这首诗为李白埋下了祸根,成为日后李璘造反,李白归为同党遭受牵连的罪证。
永王借东巡之名举兵反叛,李白在此时完全可以抽身观望,但是他却坚信永王能够旗开得胜,所以选择跟随前往。
这是一场赌注,李白把人生最后的希望押注在这里。不是绝望至深,就不会有这场押上身家性命的豪赌。
他所有的铤而走险无一不说明他想要重新走入宗室,而且甚至有可能,这是李白家族的谋划。李白带着这种使命,拼却性命也要步入朝堂,指点乾坤。
永王兵败,李白输得一塌糊涂。浔阳入狱,而后流放夜郎,晚年生活窘迫,病苦交加。
李白的死,我选择相信最浪漫的一个流传:“李白着宫锦袍,游采石江中,傲然自得,旁若无人,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他喝醉了酒,去水中捞月亮而淹死的。
这种死法,是李白命运的有力解读:他用一生所追逐的东西,原本就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李白的一生纠结在“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真性情,和祖先留下的精神枷锁中,徘徊不定,惶惶不安,造就了他极端矛盾的复杂人格。
不一般的才情,意味着他有着不一般的心路历程,而不一般的心路历程,往往来自不一般的生活境遇。而这不一般的生活境遇,就是造成一个人偏离普世价值的根源所在,也是痛苦的根源所在。但是,他因此而与常人不同,因此而成为中国史上最璀璨的一颗星。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仅以苏东坡的词,在此清明节之际,祭奠逝去的苍生,祭奠逝去的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