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学校很漂亮,青瓦白墙木窗,坐北朝南,四合院的样式,南边的校门口上方用红漆写着“仙洲完全小学”。早晨校门口还比较空旷,到了中午以后,那里便会有很多人挑着担子或提着篮子在卖零食。我和哥哥天天都会去光顾,每天上学出门前,我们都缠着祖父要两毛钱呢,有时候买了果丹皮,有时候买了酸梅粉,有时候还没买呢,钱就丢了,伤心不已。
走进校门后,印入眼帘的是绕着四合院一圈子生长着的很大很高的梧桐树。四合院的校门正对面是一个大礼堂,其他房间则都是教室,每个教室都附带有一个小房间,那是老师的办公室。
院子的中央长满了野草,而且很多是那种一节一节长得很长很硬的草。有些同学调皮得很,将那长长的草两把两把扎成结,别人在那里嬉戏跑过时,会被拌倒,他们便开心得哈哈笑了。被绊倒的人也不生气,只是对着那个草结用力踹几脚,把结打散开来了,免得再绊倒别人。
学校的操场不在四合院内,在校门口的南边,和村路挨着。每天的课间操是在这里做的,但对于很多同学来说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玩乐处。操场比村路低一两米,于是那里便形成了一个高一两米、长可能有三四米的黄泥小坡。在这个坡坡上,起先同学们只是跑上跑下,后来这样玩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怎么玩?往坡坡上尿尿,坡面立马变得湿滑,然后蹲在坡顶,溜下到坡底去。这很有难度,考验平衡的把控。溜得远、溜得稳的同学,会引来同伴的欢呼,很有成就感。而有的人溜到一半或者溜到坡底时摔倒了,疼痛在所难免,严重的是很有可能沾了一衣服的泥浆!住得近的同学还可以偷偷回去换衣服,住得远的那就尴尬了。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长,家离学校不远的同学们都回家去吃中饭,他们轻松得很,也不要带饭,也不要辛苦得上下学走很远的路。这让我好生羡慕,一时间觉得我们的先祖换地盘太不应该了,如果我们也住在村里,住在这学校附近,那该有多好哇。
我们带饭吃的,很快吃完了饭,还有很长时间,便跑到学校旁边的铁路上去玩了。当火车冒着黑烟,咣咣咣地从铁路上开过时,我已经不能像坐在村头村碑上数卡车轮子那样数火车轮子了。
我们于是在铁轨上压钉子。每人拿着一根不知在哪里捡来的或生锈或光亮的钉子,首先把耳朵贴在铁轨上,听铁轨里传来的声音来判断火车的远近。桂生的外婆家是村里的,他对这一带特别熟悉。
我只听得铁轨在嗡嗡地响,而他却一会儿说:“到枫子冲啦!”
一会儿又说:“到蛟坑塅啦!”
“放钉子,马上就到啦!”最后他蹦起身来说道。
大家赶紧把钉子往铁轨上放,抬头一看,果然,已经能看到远处的火车头了。
于是,快速地跑开到铁路两边的油茶树下躲起来,但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钉子。等火车一过,大家便跑过去找钉子。一看,压得扁扁的。再磨一磨,嘿,成小刀了,拿回教室去削铅笔!
后来老师知道了,跟我们说火车上有拍照的,拍下就要送到警察局里去。吓得我们很久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去压钉子了。
七、
太阳逐渐柔和,气温不断降低,冬天的脚步近了,终于有一天下起了雪,全世界变成白茫茫一片。
天很冷,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人们说话时口中冒着白气。但人们都很高兴,尤其是小孩子们。
冬天的上学,除了带书包、水壶和饭筒外,还要带一个烤火的工具——火箱。火箱是一个有开口的木箱子,里面放一个铁盒,烧得火红的木炭放在铁盒里,用来取暖。在下雪的日子里,火箱是一定不能少的了。
我的体质差,特别怕冷,我的火箱里放满了燃着的木炭,并在木炭上盖上一层热灰——这灰是做早饭时,灶里烧柴火后留下的,能让火箱里的木炭燃得缓慢一点,保证足够一整天都可以取暖。
母亲还给我准备了一双棉鞋,上下学路上有雪,要穿胶鞋,但胶鞋穿了冷;到了学校后就换成棉鞋。
小伙伴们一起上路啦!
雪下得真大,两边的树枝都被雪压弯,低到地面了。
过了罐窑坡时,大家在路边林子里找了一些干的树枝,堆成一堆,用火柴点燃,烤起火来。
桂生说:“烤火取暖,还不如打雪仗呢!跑起来就不冷了!”
大家都赞同。
我也参加,但我又提了火箱,又提了棉鞋,实在不方便。于是便脱下胶鞋,换上棉鞋,心想,棉鞋湿了大不了在火箱上烤干嘛。胶鞋则放到路边一处被雪压低下来的茶树枝底下藏起来。还从各个角度看了一下,藏得很好,只能看到雪和树枝,看不到鞋,等放学回家时再从这里带回去就是。
于是立马加入到打雪仗的队伍里去了。
大家你追我赶,雪球横飞,很快就过了长坡,过了坟场,到了学校。
上课时,不知哪儿不断有香味飘出来,整个教室都香喷喷的。下课后,同学们才发现,又是火箱立的“功”。有同学把家里用完的香香盒,圆圆的小铁盒,有盖子的,拿来烤黄豆。偷了家里的黄豆放在香香盒里,还从别人带的中饭里弄出一小块猪油放进去,盖上盖子,放在火箱里的木炭上烤,不久便芳香四溢,馋坏了整个屋子的人。
火箱里的木炭有时会熄灭或者不够旺,有的同学便会带上一根不长的铁叉叉,俗称“火叉”,用来拨火使木炭燃旺,或者哪个同学的火箱熄灭了,从其他几个火箱里匀几块燃着的木炭过来续火时,也用这火叉。极少数调皮鬼脑洞大开,用刚拨完炭的滚烫的火叉,去烫座位前面的女同学的头发,烫得青烟直冒,臭味四散。这可严重了,结果常常是被烫发同学的妈妈要跑到学校来小闹一顿。
学校四合院的角落挂着一口很大的铁钟,据说以前是大河边上将军庙里的。上课下课的信号都由这口钟发出,老师在钟上快速地敲三下,再重复三遍,是上课的钟声,比较急促;敲一下,隔一小会儿再敲一下,如此重复三遍,则是下课的声音,比较缓慢。
冬天的日子分外短,散学也早。
当下午第三节课缓慢的下课钟声敲响时,整个校园便沸腾起来。大家成群结伴,蹦蹦跳跳往家回去。
走到罐窑坡早上藏胶鞋的地方一看,傻眼了!雪早就融化了,早上被雪压低到地面的茶树枝现在升上去了,藏胶鞋的地方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丝毫胶鞋的影子,早被过路的人捡走了!
我很长时间都记得那双丢了的胶鞋,红红的鞋身,黑色的鞋底,波浪状的底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