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村的老张头最近有些气闷,而且他也明显的感觉到这个村子也如他一般。此时他正在半山腰上看着这个村子,祖祖辈辈生活过的村子。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新修的大路上却半天也看不到一个行人了,更别提农田里,大半个村的田地都荒废了。
多好的地啊!老张头想着,怎么就没人种了呢?
时值农历7月,本该是农作物生长最强盛的时节。而此时的农田里,十有七八都是杂草,偶尔有一块包谷地就显得特别突兀。政府也出钱新修了进村的大路,没让村民掏一分钱,还鼓励村民改进了茅厕、安装了节能灶等等。眼看政策是越来越好,在村里生活的人却越来越少。今年高考过后,又有十来个孩子去了大城市,没考上大学的也去了打工了。老张头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到城里,儿子也在省会城市生活,一年到头也就带孙子回村里住三四天,本来还要把自己接过去,但老张头坚决不肯,只得作罢。
等再过几年,村子里就没有年轻人了。老张头开始下山,决定去找老朋友老陈头喝一杯。
老陈头是个老光棍了,老人家参加过越战,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被弹片削去,只剩下半个手掌。回到家乡后很少与人来往,自然也很少说话,村里的年轻人都觉得他是个怪老头,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老张头。两人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耍,到如今六十余年的情谊自是非比寻常。不一会儿,老张头已经来到老陈头的屋前。见到老朋友过来,老陈头还是面无表情的抽着旱烟,右手倦了一撮烟丝递给老张头。
老张头叹了口气,接过烟丝,取出烟斗,点了火,慢慢的抽了几口。
半晌,也没人说话。直到烟丝抽完,老陈头才慢吞吞的问了一句:抽就抽吧,还叹啥气?
老张头从黑黝黝的茶壶里倒了杯茶,一口喝完,说:我在想啊,这城市到底有什么好,年轻人都喜欢往里跑。我们长福村青山绿水的,怎么就留不住他们哩?
老陈头瞟了他一眼,说:我看你是想你大孙子了吧!打电话让他们回来住几天不就行了。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总想着到外面去么,去走走瞧瞧,还不是回来了。
老张头说:不一样的,现在的年轻人出去了,怕是不想回来啦,我们这村子,还是需要年轻人来经营啊!
老陈头说:算了,不说这些了,来下把棋,好几天没下了。
老张头没说话了,看着老陈头去拿象棋,他自己就把桌上的茶壶挪开,准备放象棋。
两人下象棋下了几十年了,远近几个村子可以说没有敌手,棋力虽然高超,但是知根知底的下了这么长时间,所有的招数和套路都用了个遍,也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没多一会,棋盘上只有十来颗棋子在厮杀,双方兵力却也差不多。轮到老张头走,老张头本来手握一个小卒,却半天没有拱出去,说道:不如我们也去大城市瞧瞧,看它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
老陈头还是面无表情的:想去就走,现在赶紧下棋。
两天后,两个老头收拾妥当,买了前往省城的车票,向大城市出发了。大概六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两人身体还算硬朗,下车后没什么不良反应,就是饿得慌。两位老人虽然年过六旬,但出门的时候却是几乎没有,这么长的路程也不知道带点吃的喝的。大巴车虽然在服务器停了半小时,两人怕走散了,上了个厕所就赶紧跑到车子旁边等候,所以现在饿惨了。出了车站,有一条街是卖饭的,想着随便吃点,刚好有一家店主在招呼,两人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看起来很常见的快餐店,两人去县城的时候也去吃过,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看起来很实在的样子。两人点了一份猪肉,两个小菜,两碗饭,味道也还行,吃完还意犹未尽,但是天色不早了,还是赶路要紧。起来结账,一问,老板笑嘻嘻的回答:88元。两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大城市的消费果然是贵!老张头更是想:怪不得我那儿子在城市混了这么多年都没攒下什么钱,这些年总说他没用也真是委屈他了!
两人给了钱,扬长而去。这老板倒是愣在原地:本来他看到这两位老人走过来,看穿着就知道是正经的农村人,这样装扮的人其实很少到店里吃饭的,他也就是习惯性的吆喝了一声,没想到两人居然就进来了。他干脆想着宰两人一刀,将价钱提高了数倍,就算闹起来他也不怕,毕竟饭菜已经被他们吃了,而他自己在这一带混了这么久少有吃亏的时候。没想到两人虽然愣了一下,最终还是爽快的付了钱,老板心里有种莫名的罪恶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老张头和老陈头问了路,找到了公交车,上车的时候看到提示:投币两元,不设找补。两人相视一笑:大钱没有,零钱到多得是。投了钱,上了车。车上人很多,有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主动起来让座。老张头本来打算去坐,但老陈头说什么也不肯坐,没法,老张头只能把座位还给了那对年轻人。
这次进城,老张头并未通知在城里的儿子,现在去的地方是老陈头定的,当初他参军的时候在省城集训过一段时间,曾游览过省城著名的景点翠明湖,这辆公交车就是前往那里的。老张头从来没来过省城,去哪里无所谓,老陈头要去,他自然奉陪。
省城的发展,早已不是三十多年前的样子,老陈头努力回忆着这座城市当初的模样,越想越模糊:这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样子,三十年,三十年过去了,自己已经是垂垂老人,而这座城市却仿佛比以前更加年轻了,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来去匆匆,让人眼花缭乱。公交车报站的时候偶尔听到一个熟悉的地名,老陈头赶紧向窗外望去,还是陌生的样子,以前的东西好像已经彻底消失了。
公交车开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翠明湖。到这里游玩的人确实多,两人走了进去,老陈头发现这里虽然也改变了不少,但大体的景致还是以前的布局,只可惜湖水浑浊了许多,跟以前没法比。不由的看着湖面,思索往事。
老张头见了,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看这水绿油油的,只能养鸭子。我们长福村水库里的水那才叫清。
老陈头点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继续往前走去。没多久,差不多就把翠明湖逛完了,两人也不知道要走还是留,因为老陈头还没想好下一站去哪里。就在这时,老张头看到不远处一个角落,有十来个人正围在那里,不时还传来欢呼声,便走过去看看。
过去一看,才知道有人在下象棋,准确的说是摆残棋,摊主摆好残棋,你觉得自己行,给庄家一百两百的,赢了赔双倍,输了就只能认栽。
两人一过去,有人主动给他们让了位置,还有个人说:哟,又来两个高手,这局肯定能解。另有人说:只要能看到有人解开这局,我输那些钱也就不枉了。
两人不为所动,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又给摊主交了一百块钱,下了几步之后被将军了,钱是拿不回来了,看他的样子并不太惋惜那一百块钱,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盘棋。
老张头和老陈头下象棋几十年,周围村子没有敌手,虽然没有下过这类似的残棋,但对自己的棋力却是自负的紧。两人心想:这种赚钱的方法倒是没见过,但遇到我们俩老头也是活该你倒霉。
旁边一人看他他俩在商议着棋局,大声说:让开让开,这两位老师傅要下场了。果然就有人给他俩腾了地方。
俩人商议好了,老张头掏出一百块钱给摊主,摊主还客气了几句,说:老先生胸有成竹,该我赔点本啦!
只见老张头和摊主下的飞快,八步棋过后,老张头的马在往前踏一步,就可胜利,可刚拿起马,老陈头一把拉住他:原来是将帅见面了!
这时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还是棋差一招,一百块钱转眼打了水漂。
老陈头旁观者清,已想好破解之道,正要掏钱,只见摊主已经变了棋局,想要赢回本金,只能破解这一局了。
两人开始低声商议,几分钟后,老陈头把一百块钱交给摊主,没想到却再次落败,随后摊主再次变换棋局,好像他脑中有用不完的棋局一样。
两位老人虽然来自农村,收入有限,但生性豁达,输了钱倒不怎么在乎,但输了棋就有点挂不住了,难道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不成。
旁边的人见这俩老头一时不去下棋,先前输过棋那个中年男人掏了二百扔给摊主,最后还是输了。
两人思索片刻,终于豁然开朗,这种棋棋子留的不多,能走的路子自然也不多,但只要错一步就输定了。偏偏摊主摆棋子的位置具有一定的诱导性,一般人想的招数可能一开始就错了,看似攻击力强的棋子却没什么用。想通了这点,再看这盘棋,已定好棋路了。老陈头掏了两百块钱,只走了五步就将了对方的军。
摊主无奈,掏出四百块钱给老陈头,继续变换了棋局。
奇怪的是,周围十来个人只有两三个喝彩的。
两人思索了一会,老张头掏了两百块钱给摊主,摊主居然犹豫了一会,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还是接了钱。不到一分钟,老张头就赢了。
这次,摊主似有不甘,思考再三,还是摆出了棋局,老陈头递钱给他的时候,他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然后在预料之中再次落败。
摊主特无奈,只能收摊了,俩老头只顾自己高兴,原来钱这么好赚,没注意到周围十来道怨恨的目光。
散场后,两人继续闲逛,老张头寻思:照这个赚钱速度,或许还能给儿子买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