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8日 葬礼众生相

半个月之前,爷爷因为癌症过世。他走的时候,全身已经瘦到只剩骨头了。前一天我赶回了家,爷爷叫了我的小名。这是他说的最后两个字。爷爷是傍晚的时候走的,当时我正在外面陪小外甥女,只听到屋内传出一声非常大的声音,我当时并没有辨认出这是姑妈在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回屋里一看,姑姑已经开始帮爷爷擦拭身体穿寿衣了。我看到姑妈哭到全身瘫软喘不过气,其他人干着手底下事的时候,也在默默掉眼泪。

我只是看着身边的人一直在干着一些事情,进进出出。我的眼睛干干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流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感到难过,只是看着他们在忙碌。我觉得自己不是因为害怕或是慌张,拿不准是什么感觉。在给弟弟打电话让他回家时,我狠狠呵斥了他,可能自己不论表达什么情感的方式都是发火。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法看见爷爷坐在上房的台阶上吸旱烟了。

按家乡的习俗,葬礼一般持续三天,从爷爷走的那天傍晚算起是第一天。第一天所要布置的事情比较多,装饰灵堂,安排之后的饭食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让家里人忙的焦头烂额。我也帮着干一些细碎的杂事,费劲心思安慰外甥女让她不要害怕,说太爷爷只是变成了星星而已。她还是害怕,因为她的奶奶(我姑妈)一直哭个不停,已经吓到了她。我对她重复了无数次星星的“谎言”,她好像相信了,但还是不愿靠近爷爷家。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我还是一个木讷的参与者,按部就班。除了家人的反应,我看到了许多人,许多事情,荒谬、可笑,有令人悲伤。因为要为前来吊唁的亲友准备饭食,爸爸买来了许多羊肉和酒(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葬礼要喝酒),葬礼第二天的时候,我爸发现一个不知道谁家的小媳妇端着一盆切细的羊肉从后门走了(乡下的后院“四通八达”),然后我妈就一直守卫在后门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当天晚上,一些人把剩余的烟和酒也都放在箱子里带走了(骑着电动小三轮)。家里人事后都在议论这个问题,我也感到十分诧异。至于在人家的葬礼上偷鸡摸狗吗?我们请了您来吊唁,可以,您大可光明正大吃吃喝喝,在家喝到几点我们都不会多说一句话。但是,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那一点点贪欲,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我在放烟酒的房间里“看守”,不时有人进来拿一盒烟,抽出一根就将剩下的那一整盒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我能说什么呢?可能对一些人来说,葬礼对于他们只是“社交”的一个途径,毕竟农忙时大家很少有机会坐在一起聊一聊。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只是放纵自己行为的一个渠道而已。

除了这些人,另外一种人完全不能顾及逝者家人的感受。爷爷去世当天,正好是亲戚A孙子的生日,A进入灵堂坐定之后便开始打开微信视频,扯着在场所有他认识的人视频,包括我。好吧,我只是草草打了招呼说自己很忙,然后把手机扔了回去。难道看不到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忙吗?当爷爷的人了为什么还不懂得察言观色呢?这样的仪式适合在旁边嘻嘻哈哈吗?可能我总是活在一种理想化的幻想中,对其他人的要求过于苛刻,但这很难让我释怀。再一个就是主持葬礼的人。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葬礼可以被拿来开玩笑,如果这是习俗的话。根据家里的规矩,遗属是不能随便哭的,似乎是怕惊到了爷爷。但是姑妈可能是被吓到了,打了镇定剂才睡着,第二天送爷爷的时候,司仪笑着说“现在怎么不哭了,昨天不是哭的不行吗?”我当时真想狠狠打他一顿。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好,算是在给围观的无数群众活跃气氛,但也不能拿亲人的悲伤作为开玩笑的原材料。已经没有力气吐槽这位只知道抽烟的司仪了。

还有一类人属于擅作主张固执己见型,葬礼上总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做决定,但有的事情还是照当家的愿望来。爷爷的葬礼需要献祭一头羊,B认为奶奶家除了那头怀孕的母羊,其他的都太瘦了,坚持要杀掉那头母羊,为了这件事争论了一早上。对一般人而言,家里已经有人去世了,就不要再做这种对常人而言“丧天害理”的事情,杀怀孕的母羊,一尸两命,不管怎么说都太可怜了。但B仍然在坚持不懈的找一些理由要杀羊,幸好最终被阻止了,母羊被送到了其他人的家中。根据我的了解,B只是一个喜欢拿着别人的名头充胖子的人,他在许多事情上都很难得打主动权。这次葬礼他算是和家里比较亲的人,终于逮到发号施令的机会了,他怎么可能放过。

还有许多许多的人,比如穿着露肩上衣加短裤来参加葬礼的浓妆女,喜欢发号施令但从来不好好干活的胖子。第一次参加葬礼,第一次被真正的恶心到,对一些人的恶意已经快要突破天际了。

这两天不是在奶奶家就是在去奶奶家的路上,回家看到很少说话的奶奶,再也没有旱烟味的房间,我才发现,爷爷真的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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