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尾有惊喜!
这是个“IP”当道的时代,《异形:契约》似乎是被《变形金刚:最后的骑士》生生挤下线的,尽管同为所谓的“大IP”,后者的热度显然更高,其适合的年龄段也宽得多。
加之,《异形:契约》本身在剧情上的暧昧性,更夸大了这部影片与观众的距离。有人质疑这是一部夹生货色——既不如《异形》正传恐怖,又好像没有前传第一部《普罗米修斯》的深度;有人却称之为最好看的一部异形作品。
《异形:契约》作为“异形前传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其在该序列中的功能性远大于其作为单独一部影片的价值。一切,要从《异形》的诞生说起。
1979年,《异形》(Alien)公映,电影史上最骇人的银幕形象横空出世。影片的高潮段落,当Ripley进入逃生舱内、卸下一切防备只着贴身内衣的时候,她遭遇了藏身于此的异形……于是,密闭的舱室内,衣不遮体的女主角惊恐地面对着浑身淌着酸性粘液的杀人怪物,她无路可逃……
Ripley的扮演者Sigourney Weaver后来回顾道,“当时,导演曾打算把这一场拍得更加……风月……”这一委婉的表述并不妨碍后世理解影片中的“性别意味”,因为单从那一场戏来看,Ripley几乎衣不遮体,而成熟体异形则对她张开了那标志性的利齿,这一段落的性暗示昭然若揭。
瑞士超现实主义艺术家H. R. Giger的作品《死灵之书》(第四部)中的生物形象,成为了《异形》的原形,他后来也被誉为“异形之父”。金属质感的泛着暗光的皮肤、骨骼尖利外露,头部纺锤体般狭长且状如阳锋,其张开的恐怖大嘴伸出的舌头尖端布满了尖牙,浑身淌着强酸性的体液,行动敏捷,身高足有两米,步态优雅却形貌恐怖。
在《异形》中,导演Ridley Scott与艺术指导H. R. Giger共同设计了异形进化的四种形态,分别是:自动给养的“异形蛋”Xenomorph Egg——主动寄生的“抱脸虫”Facehugger——穿破胸腔的“破胸体”Chestburster——成年异形“工蜂”Drone。
打造了一个完整严谨的生物变异过程,使这部以恐怖效果著称的影片经得起生物学的推敲,并且每一种形态的生物行为都充满了性意味,在传递怪诞恐怖感的同时渗透了性感,让人不得不在享受感官刺激的同时深思其所传达出的生物进化反思,从而开启了续集、乃至前传的无限演进空间。
1979年,影片公映后,导演Ridley Scott公开表示,他希望在接下来的续集中探索异形的母星,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很奇怪,居然没人问我那个坐在神秘飞船驾驶舱里的大家伙是谁……”。
所谓的“大家伙”也出自H. R. Giger的手笔,被后世誉为“太空骑师”。在《异形》首部曲中,他死在神秘飞船的驾驶舱,身高足有两米开外,骨骼雄奇,却胸口爆开空洞死去多年,他与异形蛋究竟什么关系?状似牛角面包的生体造型飞船为何迫降在LV-426星球?一切秘密都等着Ridley Scott去揭开。
20世纪福克斯公司确实开发了《异形》续集,却并没请Ridley Scott继续执导,而是看中了当时因《终结者》成名的James Cameron。Cameron难掩兴奋,《异形》是影响了他创作理念的科幻神作,拍摄续集的欲望早已盖过了拍摄《终结者2》的欲望!他独创了“异形女王Queen”的惊艳形象,甚至还在这部影片中加入了母性主题以及战争气氛,成为最卖座的一部《异形》。
但是,很显然,优秀的电影毕竟是导演的艺术,Cameron的异形并不是Scott的异形,他并未解答异形首部曲留下的疑问。此后,David Fincher阴暗压抑的带有政治暗喻的《异形3》,以及Jean-Pierre Jeunet充满视觉创意的《异形:重生》Alien 4: Resurrection,都是佳作,但似乎每一部都离首作导演Scott的初衷越来越远。直到2012年,《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公映。
在“前传卖情怀”的市场趋势之下,Scott并未落俗,而是展开了他的野心,他要借异形的物种起源探索之旅,书写外太空的“创世纪”。文章开头已经提到,《异形:契约》是一部功能性的过渡影片,也就是说,它担负了承接《普罗米修斯》角色线索的功能,并且开启了另一种“异形”宇宙观。
希腊神话中,泰坦神普罗米修斯与弟弟厄毗米修斯Epimetheus共同创造了人类,普罗米修斯同情自己所造之物并帮人类盗取了火种,因而触怒宙斯,被缚于高加索山脉,每天都被老鹰啄食肝脏。
在影片《普罗米修斯》序幕中,工程师(太空骑师)牺牲自己创造了人类,并不断给人类以智慧的启迪。影片《异形:契约》的序幕,人类智慧的代表——Weyland创造了仿生人David,并赋予他人格甚至艺术审美力。
而不同于前作,《契约》中的大卫,在序幕就质疑了自己的造物主Weyland,“你们(人类)会死去,而我(无机物)不会,我却要服侍你。”一语点出该片最核心的命题——造物与造物主的辩证关系。
在《异形》首部曲中,充斥着异形对男人和女人的攻击侵犯,借由一次又一次对人类的攻击,异形得到最终极的进化。它的进化,建诸于类似性侵的攻击动作上,同时也不断展示自己的种族优越感——它是全部物种里最完美的,几乎能在一切极端条件下(除了烈火)存活,能通过任何生物进化,没有天敌。
创作了《异形》首部曲的Scott,在前传中,并未直接交待异形这一生物体的起源——它以黑色液体的形态早在公元1世纪就出现在LV-223星球的圆丘形金字塔地下,究竟是谁制造了它?
无论在《普罗米修斯》还是在《契约》中,导演都没给出答案。我们能确定的就只有一点——它是全宇宙中最完美的有机体。这一点,在《普罗米修斯》里出现的工程师一族的壁画,已经暗示了异形的危险,后来又在《契约》里以空袭的形式呼应——工程师一族在母星被灭种。
那么,这是否就已经达成了Scott的夙愿呢?
显然不是。《契约》的主角,并不是Daniels,而是David。早在《普罗米修斯》中,David就完成了从“造物”到“造物主”的进阶,他利用黑色液体通过Holloway和Shaw繁衍出了章鱼状异形。自此,David逐渐由服务型的仿生人变成了唯一发号施令的人。
到了《契约》,David身披斗篷出现的时候,已经成为救世主,甚至是该星球的主人。他先是屠杀了工程师全族,继而用星球上各种有机物与黑色液体做培育实验,最后终于引来了无知莽撞的人类,并成功夺得契约号飞船,获得了2000多具活体宿主。
或许会有人质疑David一系列行为的道德性,David作为电影的主角简直道德沦丧!但是,要知道,在浩瀚的太空中,一切都是幽暗无光的,人类社会的伦理不复存在,只有繁衍生存才是唯一的准则!
David从一开始的个人身份认同困境中走了出来,他不再像阿拉伯的劳伦斯一样纠结,而是享受着造物的快感,一旦他开始“创造生命”,他就不再会沉溺于“我是谁”这种低阶问题之中,他拥有了君临天下的造物主的骄傲,吟诵着雪莱的描述法老崇拜及毁灭的《奥斯曼提斯》,睥睨着他脚下的工程师全族,打量着他到手的两千多具活体宿主。
造物,让David超越了他的出身,他不再是仿生人,他超越了他曾经的造物主(人类),甚至超越了创造他曾经造物主的工程师。
David,是全宇宙中最完美的无机物。
《契约》中,有令人惊恐的一场戏,刚刚进化的异形成熟体像人一样挺直站立,对David俯首帖耳,而David对待它们的态度就好像对待自己顽皮的孩子。
David是全宇宙中唯一能跟所有物种交流的造物,在《普罗米修斯》里,他可以跟工程师交流;在《契约》里,他可以跟异形交流,他是凌驾于语言之上的存在,他此刻已经成为普罗米修斯本身。
从《普罗米修斯》到《契约》,Scott给出了各种生命样态:垂死的老朽——Weyland、不孕的信女——Shaw、轻浮的质疑者——Holloway、忠于人类的仿生人——Walter、傲视人类的工程师……
异形,作为宇宙中最完美的有机物,它的形态无限突出了两个特点:繁衍与攻击。前者通过其各种体貌特征以及攻击模式来表现,后者通过其没有天敌、动作迅猛、头脑聪明来表现,异形结合了性与暴力,是适者生存的集中体现。
David,宇宙中最完美的无机物,有着所有的人类特征:爱美、敏感、重情、求知、思辨、狡猾、悲悯……看似一切无用却美好的特质都在他的身上,然而他没有灵魂。
在《契约》定名前,该片曾用过另一个名字——《异形:失乐园》,这足以说明导演Scott是如何看待宇宙生物链条的,他打造了又一个循环:工程师创造人——人创造仿生人——仿生人创造异形——异形毁灭工程师。
也许,在导演Scott眼里,工程师的母星上,David是苦守的亚当,而契约号的到来,给David这个亚当送来了作为夏娃的Daniels,契约号就是他们的失乐园,他俩乘着契约号带着无知的人类以及残酷的异形胚胎一起飞向孕育生命的新起点……
那么,审判他们的上帝又将在哪里出现呢?
文/展世邦